宁飞白咬着软木,被再次打断腿时,余明珠出现在了陈府书房。
“陈阁老,晚凝……”余明珠下意识先看了眼祝晚凝。
这半年间,两位有着共同秘密的女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密友。
祝晚凝走上近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余明珠心头稍松——至亲至疏是夫妻,既然信了祝晚凝,那便信她对丈夫的信任。
“我所知晓的事情,大多和晚凝说过。你若有什么不解之处,我也可以再讲一遍……”
陈拾安面色凝重,又细细问过倭人进攻的路线,莱州上岸的时机,以及各地迎敌的具体细节。
余明珠虽不知陈拾安也是重生之人,却觉得这位阁老与前世有着些许不同。
那股冷静多智之气未消,却多了几分温情。
余明珠轻轻皱眉,只将一切归于,现下这是他妻子面前。
待余明珠说完,陈拾安的手札上已经密密记下好几页。
正待三人稍歇,余明珠却稍有犹豫般再次开口,“还有一事……我觉得也需与阁老提及。”
陈拾安不由再次提笔,做出要记录之态。
余明珠却只轻轻摇头,“此事与十三年后的浩劫无关,却与现下有关……”
祝晚凝与陈拾安同时神色一凛,“余小姐请讲。”
余明珠平铺直叙,“林尚书将于今年秋高时,死于一场意外……”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件事他们当然也知情。
陈拾安重生后没多久,就和林未平暗暗提醒过,让他父亲近两年不要攀高山。
只不过现在时间未到,他未说太过明显。
陈拾安做好了打算,在前世林诸登高那日,邀请他来家中喝酒,将他灌醉再说。
只是余明珠却语出惊人,“这不是意外。陛下……对林诸林尚书,早已心存猜忌,并非一日两日。”
“实则是陛下……授意林诸身边之人动的手。我也是多年后,在宁飞白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拼凑出真相,再趁他某日心情大好时,印证过。”
陈拾安瞳孔微缩,此事他竟从未察觉!
前世他只知林诸意外身死,从未想过根源竟在此处!
余明珠未曾发现,她的身体在略略颤抖。
“而林未平公子……他在明年现任太子殿下去世不久,就被投入昭狱,后年春时,被斩首。”
“他……他并非全然因为与现任太子相交才被诛连,而是陛下授意宁飞白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林将军在军中的旧部势力盘根错节,陛下如何能安心留着他可能重振林家的儿子?”
陈拾安的背后不禁生出一层寒意。
成乾帝的狠辣,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深。
祝晚凝却是微微抬眸,或许因着她与林未平未曾深交,关注点反而在余明珠自身……
原来余明珠前世甚至冒险去试探过宁飞白,为的就是林家的真相!
这可不寻常……
明面上,余明珠与林家毫无关系。
余明珠见祝晚凝的那疑问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
她垂下眼帘,轻声解释:“我……少时被余家寻回,初入京的第一日就遇到林未平。他为了逃避林诸将军的责打,窜上了我的马车……后来发现,他曾跟着林尚书,在许家所在的西北边镇生活过三年。”
“我因着官语有着口音,时常被其他贵女暗地里嘲笑。那时……唯有林未平,这个翻墙爬树的混世魔王,会偷偷翻上我去女学的马车,塞给我他家厨子做的点心,还会用家乡话磕磕巴巴地安慰我……”
“虽然后来长大各自疏远,但我不愿见他……落得那般下场。”
陈拾安这才想起,那时候他们也只有十五六岁时,林未平的确偶尔提及,会给同乡小妹妹送点心——
原来还是偷上人家贵女的马车送!
没被余家发现,算他真有本事!
“多谢余小姐告知此事!此事关乎重大,不仅是林家父子性命,更牵涉朝局。我即刻便着手,必尽力周旋,保下林家!”
余明珠见陈拾安应承,明显松了口气。
晚间,云收雨歇。
祝晚凝偎在陈拾安怀里,指尖在丈夫胸膛上画着圈,轻声开口:“夫君,你说……明珠对林未平,真的仅仅只是少时那一点玩伴的情谊吗?”
见丈夫身体微僵,祝晚凝补充道,“我瞧着明珠今日离去时的神情,怕心里头有些念想。”
陈拾安闻言轻捉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吻。
“亏我当时想娶你时,还一直请教他如何讨女子欢心!这个混蛋,他可从未提过对余明珠有意……”
祝晚凝轻叹一口气,她也觉得林未平没这心思……
“男子或是对女子有意,必会想尽法子来迎娶。林未平前世今生,毫无动静。”
陈拾安沉吟片刻,“那混蛋自三年前未婚妻病逝后,便一直未婚娶。他身边莺莺燕燕倒是不少,虽说是未弄些外室或是私生子之类的。可我知道他根本不想成亲。前世,他直到去世前都是孑然一身……”
祝晚凝想来还为余明珠不值,从陈拾安怀里翻个身,背对他,语气带嗔。
“妻子是不没有,红颜知己可不少。我听说林公子被斩首时,青楼的数名艺妓才女们,可是在法场外为他抚琴、起舞送行!林公子被斩首前,还大笑着说此生不虚矣!”
陈拾安见祝晚凝迁怒于他这条失火城门外的池鱼,赶紧哄道,“夫人……夫人,你看看我,哎哟,我这耳朵鄯善赶路时冻伤过,怎么开始有点疼?”
祝晚凝只拿背对着他,“耳朵疼?跟林未平去听听曲儿,兴许就不疼了!”
次日,陈拾安便将林未平揪来陈府。
林未平倒是先不满起来,摇着折扇,抱怨道,“归之,你为何约我来你府上?我跟你说,飞樱院来了个极擅筝曲的美人,不如我们改去……”
“你可先住口吧!”陈拾安恨不得上手,先沉了脸色。
林未平见他生气,便知有大事,这才收敛了神色。
“未平……你……”
一时之间,陈拾安只觉自己无法开口。
林诸这样的父亲,如一座高山,如一颗巨树,林未平二十年来的岁月,都在树荫之下,遮风挡雨。
现在,他要如何告诉林未平,高山将崩,巨树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