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时,陈拾安自然归心似箭,从鄯善出发时,已经是大夏历的二月初二。
这一路基本走的都是古老的丝绸之路东段,哪怕他再急着见妻儿,可前些日子路线上大多行程均未化冻。
此时马车根本难行,只能生生捱到了二月,重熙已经都四个月大。
第一个新年,他作为父亲又错过了。
而在汴京陈府,陈重熙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爹。
他已开始渐渐认人,祝晚凝、叶照微、两个乳母,以及如意、玲珑甚至妙娘都认的出。
小家伙汲取这个春日所有的生机,长得白白胖胖,胳膊腿儿像是一节节嫩生生的莲藕。
在屋里,他甚至比大人穿的还要少一件。
比起前的陈景青,祝晚凝明显感觉重熙的精力旺盛得惊人。
他只要醒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小小的婴儿忙乎什么,就是几乎一刻不停。
比起一多月时的乖乖躺着,现在不再是简单地挥舞下手脚,而是学会了熟练地翻身!
时常是祝晚凝一个没留意,放在榻上的小家伙就已经利落一个翻身,趴了过来。
然后高昂着小脑袋,用那双瑞凤眼好奇地打量着世界,嘴上咿咿呀呀,脸上得意洋洋。
不知为何,祝晚凝总在他的表情里看见陈拾安的影子。
这一日,玉诚来拜见祝晚凝。
如今玉诚已和祝晚凝坦白了身份,现下正是准备和大雍皇室联络,不过也要待陈拾安出面。
玉诚见在纱罩婴儿床里的陈重熙,自然也喜爱的紧。
但是比别的亲友不同,玉诚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孩子的手。
他对手指的控制似乎比一般婴儿更强,现在他能准确地抓住眼前晃动的布偶或是拨浪鼓,并且牢牢攥住。
比一般婴儿的乱摇乱晃不同,陈重熙很快学会,只要勾动手指,就能快速拨动小鼓。
玉诚惊喜道,“夫人,大公子……这孩子的手以后会很巧。手巧之人,必也是聪慧。你看……能准确控制鼓声,可不容易呢!”
祝晚凝正笑着准备谦虚,就发现陈重熙毫不犹豫将鼓又塞进嘴里啃……
两个大人不由都被他逗笑,祝晚凝将小鼓从他手上取下来,抱成一根妙娘做的磨牙棒,“不可以哦,这个不能吃。”
陈重熙虽是有些不乐意地扁扁嘴,但只要与他细说解释,他居然就能听懂母亲的语调,并不会大哭大闹。
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母亲,像是在思考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啃法,为什么鼓就不可以。
祝晚凝和叶照微都发现,重熙的聪慧远超她们的预期。
只有四个月他,已经能理解一些简单的词语和语调。
每当祝晚凝或是叶照微伸出手,柔声说,“熙儿,娘亲/祖母抱抱?”
小家伙会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身体向大人倾斜,小手小脚欢快地蹬动。
他甚至能从脚步声里辨认出是母亲。
每当祝晚凝从外面巡视产业回府,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叶照微就会发现,原本自己玩着的重熙就会立刻停下动作,扭头望向门口,眼中充满期待。
等陈拾安进门抱起他,他便会发出极其欢快的“咯咯”笑声,小手亲昵地拍打父亲的脸庞。
叶照微简直不知怎么疼孙子才好,凡是祝晚凝出门,她必定来和畅院替祝晚凝守着孩子。
咳,虽然说出生前,她心心念念盼着孙女……
现在发现,生了孙子一样可以打扮!
反正陈拾安不在家,自己老古板公公与丈夫也都不在了。
叶照微给孙子做了不知多少件,小老虎袄子,小兔子罩衫甚至是小号的襦裙。
趁现在孙子还不知道,多给他换几件……
重熙可是格外给祖母面子,无论怎么打扮也不哭,只是任祖母满足自己的小心愿。
这一日祝晚凝一回来,叶照微就兴致勃勃,“晚凝,我这大孙儿真真是聪明……”
祝晚凝净了手,对着婆母笑道,“娘,你一天都要夸他十遍八遍。”
叶照微可不服气,赶紧证明,“我这可不是自夸,我那块常带的翡翠玉佩,原来小家伙早就记住了,以前我只当他只是随便抓着玩。”
“今日我刚巧换了块玉佩,重熙见到我还愣了一下,盯着我的衣襟处看了好一会儿,抓着这一块玉佩,小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再抬起一双眼睛看着我,嘴里还‘咦?咦?’了两声,就像在问我,怎么换玉了呢?真是逗的我哟……”
叶照微笑着感叹,“我看呐,比他爹小时候还要机灵百倍!将来不知要怎样的人物呢!”
提到远在鄯善的儿子,叶照微不由止住了笑意——
这个混账玩意!
这么可爱的大孙子,居然到现在几乎没见过父亲!
若不是祝晚凝能干聪慧,这又是带孩子,又是管着全部产业,哪是普通女子能应付来的!
沈兰馨将这一个娇娇儿交给他们陈家,叶照微心里只觉得处处亏欠她……
眼见着婆母脸色,祝晚凝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她不由好笑,搂过婆母的肩膀,“娘,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偷骂你儿子了?”
叶照微轻叹一口气,拍了拍祝晚凝的手臂,“娘是怕你太辛苦……那混账将这一大摊子都扔给了你。名儿上说,是将全带家私交给你。可累的不也是你吗?”
祝晚凝却是很郑重对叶照微坦言,“娘,我若是不想接,早扔回给他了。他手下那些人,每个都能顶事……”
“娘,比起在内宅方寸之地,我更喜欢与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我喜欢生意蒸蒸日上的成就感。”
祝晚凝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勉强,带着笑意,“咱们陈府又没人和我争风吃醋,您也这般开明,我要是在这般的夫家,还只知算计些针头线脑,那怎么配的上您当初一眼相中我?”
叶照微不由被她逗笑,祝晚凝又将婆婆搂的更紧些。
“娘,我更喜欢外面的广阔天地。看着铺子、田庄、工坊,这么多田产、货物通往大江南北,手下的那么多人因我而有生计……这么实实在在,能让我每日深深体会的成就,是深宅大院给不了我的。”
她语气轻快,摇了摇婆母,“夫君,他将家业交给我,是真的知我!他给了我一片能肆意施展的天地,也知道信我有这般能力。娘,您不必觉得我辛苦,家里有您守着,我最是放心。在外面,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自在快活!”
叶照微抚了抚儿媳的脸,见她脸上这般焕发的光彩,反手握住祝晚凝的手,“好!好孩子!是娘想左了,你能这么想,这么做,娘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咱们陈家的媳妇,原就该有这样的心胸和魄力!”
随即却也像想到什么,凑近祝晚凝耳边,“大房那个……要有你这心性儿,你大伯父大伯母就不会常常来我面前抱怨了。”
祝晚凝眼神闪了闪,前世许菀莹可是在大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叶照微继续跟儿媳嘀咕,“娘不是不偏心自己儿子,可在大房那边,砚知可是在他爹爹同实的一手悉心的照料下,身体才渐渐好转的!”
祝晚凝哭笑不得,“娘!夫君可是您亲生的!他去鄯善那是公差,在外头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叶照微自然也是心疼儿子,不过习惯性的嫌弃而已。
“如今砚知也不像一两月大时,哭声不再那么频繁尖锐,我前日见到时,小脸也圆润了些许,那小手小脚也壮实了。同实可真是好父亲,下了衙,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陪伴儿子。每日要问乳母们孩子吃奶的情况,盯着让人换尿布。听说,砚知要父亲抱着哄睡才能睡好。”
“娘跟你说,只有这般,男子们又不怀胎,只有让他们多带孩子,他才会和孩子亲……”
祝晚凝还是问了句,“那大嫂呢?我也就除夕夜、正月十五团圆饭时才见到她……”
叶照微压了压声音,“你也别去见她。她……不知怎地,与刚嫁过来时完全两样了。要不然你大伯、大伯母怎么这般愁……菀莹现在时常心情差,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愿见人,更不愿抱孩子。有时又会毫无缘由地对着耐心哄孩子的陈同实发脾气……”
像是觉得这话对媳妇说不好般,叶照微还是停了停,可又觉得晚凝不会放心上,她才继续开口。
“我也是听许嬷嬷听来的,说菀莹时常指责同实,‘只知道带孩子’、‘没出息’、‘比不上二叔一根手指头’……”
祝晚凝只在心中冷笑,前世今生,她还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