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儿子?”
不是晚凝的儿子?
这意味着……
一股狂喜,瞬间冲刷陈拾安刚刚的绝望!
他忽地转身,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神彩,几步奔回床前,一把将祝晚凝紧紧搂进怀里,“你没有……你没有别人?晚凝!你没有……”
可这狂喜只持续了几息……另一个随之而来的真相,瞬间狠扎进他的心脏。
——如果陈景青不是他们的儿子,那他和祝晚凝的长子呢?
他搂着祝晚凝的手臂不由放松,抬眼紧盯妻子的眼睛,“那我们的儿子呢?”
“儿子?”祝晚凝无意般呢喃了一句,随之心中涌起的,是近乎残酷的快意。
她用力推开陈拾安,甩开右手,发狠般掴在他的脸上。
陈拾安生生挨了这一记重重耳光,脸上立即浮起红印,可他纹丝未动。
妻子眼中那滔天恨意与痛楚,引的他心头更恸。
祝晚凝泪水滚烫,声音却化为最寒的刀,凌迟着彼此的心。
“我的儿子……那个我独自一人怀胎十月的孩儿……”
祝晚凝口中泛起股股苦涩,“在你远在济州追求前程大业时,在你明知仇家众多,却对我们母子不管不护时。我们的孩子,被祝妍然指使你们陈家嫡长媳生生溺死在便桶!”
她抬起眼来,一字一顿,“而我怀中的婴孩,被换成了许菀莹的亲子!”
陈拾安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尽褪。
他张着嘴,却无法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他的喉咙。
祝晚凝身子前倾,双手抓住陈拾安的衣襟,像是要把他一起拖入这丧子丧女的地狱。
“还有琬儿!你那么疼爱的琬儿!我们唯一的琬儿……”
“她才九岁那年……就被陈景青骗出门去,被许菀莹杀了……”
祝晚凝的心头似有刀绞,却咬着牙颤着声,“陈拾安!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孩子……一个刚出生就惨死,一个九岁就被杀!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没有一个!”
积压了两世的怨恨彻底爆发,她声似泣血,“而你!你心里只有你的朝堂大局!只有太子母家的血海深仇!只有你的家国大义!你何曾真正分过一丝心思在我们母子三人身上?”
“如果你多看一眼……如果你多派人手护着我……如果你肯稍稍留心自己家中的狼子野心……我们的儿子就不会换……或许琬儿也不会死!”
“噗——”
陈拾安来不及推开祝晚凝,只突然偏过头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那血晕开在鸳鸯锦被上,将那一片喜庆之色,讽刺般涸的更红艳。
祝晚凝一惊之下未曾闪避,脸上还是被溅到丝丝血沫。
她心头之怒稍平,却未曾伸手搀扶,只冷眼旁观——
这痛,这恨……
她重生后已嚼咽了两年,早该让陈拾安尝尝了!
陈拾安那双曾执笔定乾坤的手,还紧紧覆在祝晚凝的双手,此刻却颤抖得不成样。
可他心间那两世的信念,某一处在慢慢崩塌——
前世他所谓大义,所谓责任,是筑建在牺牲自己最亲近之人的性命之上!
前世,他不仅没有护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没护过妻儿被拆骨吃肉。
士未成仁,家已破碎。
他一生努力,原来竟是个天大的笑话。
悔恨,愧疚,对自己的失望……合成一股巨力,搅动着他的心脏。
忽然他猛地抬起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的脸——
啪!
一声更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狠戾决绝。
陈拾安脸上浮现出更清晰的掌印,迅速红肿不堪,嘴角又渗出血迹。
但陈拾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双带血丝的眼睛,恳求般看着祝晚凝。
“晚凝……我……”声声嘶哑,字字破碎,“我该死……我混账……我不是人……”
可言语在此般惨剧面前都显得苍白,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也找不到任何词语可以赎罪。
原来他两世的妻子心间有这般怨恨,而他竟然还在怀疑她不贞!
祝晚凝见他这般模样,却慢慢收住眼泪,她只伸手轻轻擦去腮边残泪。
“前世重重,就这样吧。这一世,我只求儿女……都能再回来。”
她冷笑一声,抬眼看向陈拾安,“至于我们夫妻,你以为我不知你为何娶我?不过因为太子与你私交之事,想封住我和长姐的口。还好姐夫对长姐极好,不然我……”
陈拾安再次心惊,可他无法解释……在洒月楼那场血战后,他早就深深爱恋着她。
他只得小心翼翼试探地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妻子重新搂进怀里,如同搂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他的怀抱不再灼热,只剩下冰冷,可心跳的却更为有力。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近乎呓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这一世……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上苍给我们夫妻再一次的机会。”
“孩子们……和你……我会用命……护着你们……”
祝晚凝心头本不信他半句,可不知为何,仍是在他怀中脱口而出,“靠你?祝妍然这仇我已报了!靠的是我自己!我何曾需要你护……”
陈拾安也不和她辩解,也不提祝妍然死后——
成乾帝勃然大怒,不仅派了五百府卫给宁飞白,还动用了最高级别墨影令,给宁飞白安排了三十六个绝顶高手。
杀宁飞白本就他的使命,之前留宁飞白性命,也是挖出前世更多的叛将与内应!
至于成乾帝的命,也有用。宁家为保正统,设置历代帝王亲口相授的种种密令。
不仅是墨家,还有藏在暗处的种种资源。太子得从上一任帝王那,堂堂正正取得所有皇家的力量。
朝中之事,是他的战场。
陈拾安只将口中咸腥咽回去,一下一下抚着妻子的发顶。
“是……晚凝极是有本事,我比不上你良多。”
祝晚凝在他怀中冷哼,“至于许菀莹,我更不需要你出手。后宅之事,本就是女子相较。我若是重生回来,还要受制于此女,那我也白重生一场了。”
陈拾安听着她的语气,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痛苦压进自己胸腔,刻意放轻松声线,“是……我只在边上看着,护着。看着我的晚凝,如何为我们两个孩子报仇。”
红烛燃至半截,流下斑驳的烛泪。
祝晚凝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隐隐觉得这一夜,那双手整夜都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