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的……是夕颜毒。”唐灵不遮不掩,平铺直述,“这毒,陈侍郎了解吗?”
陈拾安见唐灵反将他一军,只得垂眸应道,“不……不太了解。”
祝晚凝进屋就按住长姐的手,祝明澜才没有惊吓失态。
“这位美人哥哥,是刚刚中毒不久吧。”唐灵将诊脉的手收回,心里回想着祝晚凝的交待,继续发问,“是怎么发现的,谁发现的,这毒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无从下手诊断!”
陈拾安心内冷哼,这可不像唐灵的风格,定是刚刚那女人现教她的。
陈拾安半真半假的谎话张口就来,“是一位云南道人发现,那道人发现后就暴毙了。”
难道还能把这莫须有的道人从坟里挖出来?
唐灵一时卡壳,接下来的……晚凝姐姐没有教,她挠挠脑袋,回了个“哦。”
陈拾安只觉好笑,脸上更加温和,“那金姑娘,能为在下和朋友,详细说说这个毒吗?”
这个问题,唐灵最为权威。
她眼眸一亮,便将这夕颜毒产自南诏森林、朝生暮死的诡异习性,两年潜伏、两年后必死的毒发节点,以及易下毒易抹去痕迹的特性,滔滔不绝说给陈拾安与宁晏执。
陈拾安与宁晏执,都是惊到心跳骤急。
前世陈拾安在找到唐灵时,太子已亡故半年,从未与唐灵具体讨论过此毒。
孙老太医的手札里,明明写的是有四年的寿命,原来一旦浪费前两年,就是必死之症。
两人郑重起身,对着唐灵行礼,“请金姑娘施以摇手,救在下(吾友)一命!”
唐灵见这两人态度还算真诚,玉树临风的仪态也算优雅,心气渐消,起身还礼。
“这毒我虽然能解,但要行针一共四次,次次痛如割骨,特别最后一次,几乎濒死之痛!美人哥哥能忍的住吗?”
陈拾安心下不忍,宁晏执深深叹气,“我……自小便忍的了痛。你尽管行针吧。”
为沈兰馨解毒时的扬景,唐灵实在心有余悸。
“我……我需要一名助手。行针时需要三碗清水,一间静室,患者要脱光上衣……”
陈拾安站起身来,“如若不弃,在下可以。”
唐灵摇摇头,“不行,我家是秘传医术,传女不传男。我的助手只能是绝对信任的女子。”
唐灵看见祝家姐妹,歪头道,“晚凝姐姐,你来做我助手吧。”
“好!”祝晚凝迅速起身。
“不可!”
房内却有三个反对声音同时响起。
祝晚凝与唐灵齐齐转头,看向另外三人。
第一道声音是宁晏执——
归之说过,祝五小姐是他前世明媒正娶的妻子。孤才不要被她看裸身!
第二道声音是祝明澜——
小妹还要嫁陈侍郎!怎能去看妹夫朋友的裸身?我反正不想嫁人了,我去便是!
第三道声音是陈拾安——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要反对,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宁晏执与祝明澜颇有默契,都将目光投向陈拾安——你来解释!
陈拾安轻咳一声,脑子疯狂运转,“县主到底年长些,性格沉稳,处事冷静,博学多识,力气也大些……”
祝晚凝顿时不服气,这男人怎么一直对她有偏见!
祝明澜立即接口,起身走到唐灵身边,“是,我……我对医术也有好奇,我来助琳儿行针。”
祝晚凝一双杏眼溜溜扫视这三人,宁晏执、祝明澜赶紧往静室走去……
陈拾安后知后觉,心头涌过对自己的不齿——
他阻止干什么,他竟还在意这个!指尖在袖中用力捻过,要擦去这莫名念头。
静室内,宁晏执缓缓解开上身衣衫。年轻男子精瘦上身显露在满室光线下。
薄肌之下宽肩窄腰,肌理分明,几道浅淡旧疤盘踞其上。
祝明澜呼吸微窒,迅速移开目光。
唐灵此时,却已进入专业毒师状态,视人体如无物——“去榻上俯卧。”
宁晏执依言俯卧,背脊绷直。
唐灵出手极快,第一针刺入颈后大椎。
“唔——!” 一声闷哼从锦缎下发出,宁晏执身体僵直。
天宗、神道、灵台、至阳……银针带着唐家秘传手法,快如残影,一路刺入督脉要穴。
每一针落下都似烧红烙铁摁入骨髓。汗水如溪从宁晏执贲张的背肌、紧窄腰腹间涌出。
他果然极为忍痛,从第一声闷哼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为防止针法错位,祝明澜要迅速用软巾,擦干宁晏执身体上的汗滴。
第四针时,唐灵捻动银针的手指突然一顿,她眉头紧锁,这一针,不对劲!
宁晏执背心“神道”与“灵台”之间,有一处皮肤突然透出墨黑色!
唐灵立即搭上他的腕脉,脸色大变。
“不好!”唐灵拔高语调,“他体内还有另一种潜伏的毒……对,是洛神,若不是现在被夕颜引动,根本不会被发现!长姐,跟他说话,让他务必保持清醒!否则毒入心脑,回天乏术!”
祝明澜赶紧俯身,凑近宁晏执,“公子……公子与我聊会天,可否?
宁晏执本有心神涣散之感,此时强迫自己清醒,“……好,小姐……要聊什么?”
“你…你喜欢什么?喜欢看书?还是作画?”祝明澜一时语无伦次。
此时,两种毒素在宁晏执体内冲撞。剧痛之下,他的神经脆如纤纸,却被他超于常人的意识强提。
他只滞了一瞬,便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我喜欢画,工笔画……尤爱前朝周昉《簪花仕女图》。”
画画?他也爱工笔?
祝明澜急忙顺着话头,将身子凑近了些,“周昉周侍郎?我、我也爱临摹他的仕女!临摹过好几遍!他对于人物衣纹的勾勒圆润流畅,可是他的叠染层次最难把握!你说,是不是?”
“是……” 宁晏执的声音因共鸣而微弱地扬起,“用三白法,你试试用三白法……点睛之笔便是……额、鼻、颌可以敷粉提色, 敷色的层次……可以用蛤粉。”
他每说一个词都仿佛耗尽力气,冷汗浸透全身。
祝明澜用力点头,一边用软巾擦着他后背层层冷汗,“对对!就是蛤粉!最难的要透而不虚,底下肌肤要若隐若现,你说周侍郎用的是反衬法吧?”
“嗯……” 一声极轻的回应,带着痛苦的喘息。“反衬……透叠法”
他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更猛烈的痉挛袭来,让他猛地弓起身体,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锦褥。
祝明澜将空闲的左手,伸到第一次见面的神秘男子手边,“你……你若真的痛,可以握住我的手,我小妹生病时,便要握住我的手。”
锦缎下传来一声模糊低笑,气若游丝,“无妨……倒……吓着你了……”
那只僵硬的手,并未因剧痛而用力抓握,反而克制地用指腹,在她颤抖手背上,安抚般极轻地碰了碰。
这细微的触碰,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更让祝明澜心中生微痛。
祝明澜反手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我们再聊些别的,你很坚强,你还不能睡!我们再说说画…说说话本…什么…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