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陈南星一行三人开车前往目的地,下午四点,陈南星三人弃车换摩托颠簸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山围着山,山中心长了个小村庄的地方。
陈南星披着头巾坐在摩托车后座看着这个她七岁逃出去的地方。
将近三十年过去,经济发展好像把这个山区遗忘了,这里的贫穷依旧让人难以相信,陈南星记得小时候她住的就是木板房和土坯房,现在回来了,发现还是这样的房子,除了更破败了,其它都一成不变。
陈南星从摩托车上坐回了轮椅,把围着头的毛毯盖在腿上,由保镖推着她往前走,靠近出村口那一户的老太太一直盯着她看,陈南星没理会她,想凭着记忆去找她幼年期住过的那间房子。
黄桂花越看陈南星越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等陈南星侧过脸的那一下,黄桂花突然就想起来了,她端着碗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不确定的问陈南星:
“你是大仓家的妹崽吧?”
李大仓,她亲生父亲的名字,陈南星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再听到之时还是非常厌恶。
黄桂花见陈南星不说话,便默认自己认对了人,她激动的小跑几步上来握住陈南星的手:
“啊呦,你个细伢仔且哪里且了?当时一个六,七岁的妹崽一下就不见了,我们都认为你莫命了,莫得想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客气,像你姆妈。”
“……”
陈南星微笑了一下抽回了手,黄桂花应变能力也很强,转手就摸上了她的腿,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写着惋惜:
“好好个孩,啷个就瘸了腿。”
“……”
除了微笑陈南星已没了别的表情,她也不想解释,就让黄桂花按照自己想的来。
黄桂花惋惜了片刻,又亲亲热热的去握陈南星的手。
“你还记得到我么?我是往夕住和你住一屋的婶母哇。”
实话说,陈南星没认出她来。
陈南星看着眼前脸上布满沟壑的老妇人,感觉有点熟悉但又觉得不认识,她走的时候只有七岁,中枢神经尚处在发育中,记得的东西少之又少。
“当时太小了,不记得了。”
她自称是婶母,但陈南星叫不出口。
“也是,那么小个孩能记得个么。”
黄桂花认同了陈南星的话,马上去拉陈南星的轮椅,要把陈南星带到她家里去:
“进屋坐,快进屋坐。”
陈南星想了解一下李大仓现在什么情况,也就带着两个保镖一起去了黄桂花的家里。
放眼整个村庄,黄桂花家是最好的,别人家都是老木板土坯房,唯独黄桂花家里住的是红砖房。
保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起进去了,黄桂花搬了几张竹条编的椅子给他们坐,又冲里面喊道:
“兰妹,去烧水倒茶。”
里面没有人应声,但有悉悉簌簌的动静,黄桂花指着后面恨铁不成钢:“孩也晓不得怎么回事,不喜欢吭声。”
拦妹拦妹,从这个名字来看就很符合陈南星对这里的刻板印象,仅用0.01秒陈南星就猜到了孩子不喜欢说话的原因。
黄桂花数落完孩子转过来对着陈南星又变了一副好脸。
“妹崽,你叫个么名?这么些年,哪里去了?”
陈南星选择性答复:“陈南星。”
“耶,咋个姓陈?”黄桂花发现了华点,也终于想起了陈南星以前的叫什么了:“我想起来了,往日听你姆妈叫你就是南星,当时都说你姆妈有文化,取的名好听。”
“我养母姓陈,和我养母姓。”
关于亲生母亲,陈南星不想多聊,她对她的记忆很模糊,感情也很复杂。
情感上陈南星怨她当时明明看见了她却狠心把她抛在这里,留下一句她叫上官明珠就和别人一起跑了。
理智上陈南星恨理解她,她本来是那个时代的大学生,长得漂亮家境也还不错,却因为一次善心被拐卖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面送上了一个老男人的床,又被老男人强迫生下了孽种。
老男人是李大仓,孽种就是她,陈南星有一些微末的记忆开始,上官明珠已经被折磨的快要精神失常了。
她有时忽然把她推到在地上掐她的脖子,嘴里骂她孽种,咒她去死,有时又会抱她在怀里轻哄说她是她的儿。
在李大仓和徐香莲凶神恶煞叫她赔钱货的时候,也是上官明珠把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叫她南星。
所以陈南星恨不起来她,却也对她产生不了浓烈的爱。
黄桂花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顺着话盘问下去,而是问了一些其它问题。
黄桂花问:“都长这么大了,三十好几了吧?”
陈南星回:“今年三十三。”
黄桂花又问:“说了人家莫?”
陈南星回“结婚了,就是G城本地人。”
这时候水也烧好了,名叫兰妹的女生提着烧水壶和几只吃饭的碗出来了,黄桂花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到了两个保镖身上。
“这两个是?”
陈南星眼也不眨的胡说八道:
“这两个是我的朋友,平时给人家打架的,我老公说我一个人出来又不方便又不安全,就叫他们陪我一起来,诶!”
“哐当!”
身后的保镖反应迅速的把轮椅往后拉,才不至于让那一整碗的开水全部洒在陈南星腿上。
黄桂花“哎呦”一声拍腿站起来去掀陈南星盖在腿上的毯子:
“妹崽,没烫着吧?”
陈南星手压在毛毯上不让黄桂花掀:
“我没事,我真没事,我朋友反应快,把我拉走了。”
保镖也在旁边阻止黄桂花对陈南星动手,黄桂花看陈南星确实是没事才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她剜了一眼提着开水壶不知所措的兰妹,恶狠狠的数落道:
“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事也不会做!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赔钱货!”
这女孩估计也就十七岁,长得黑黑瘦瘦的,性格胆小怯懦,被黄桂花指着鼻子骂也不敢抬头,陈南星看不下去,从钱包里抽了一张二十块给黄桂花:
“那只碗算我买下了,别骂了。”
黄桂花的骂声戛然而止,她搓着手:
“这怎么行。”
陈南星看懂了她的欲拒还迎,拿过保镖递给她的干手巾擦着毛毯上那一块的水渍,看着黄桂花把二十块钱揣进自己的口袋。
她又去看还在原地的兰妹,却正好对上兰妹偷看她的眼睛,只一刻,兰妹便慌乱的撇过眼。
陈南星也不再看兰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胆小怯懦成了所有女孩的通病,自由则是她们唯一的信仰,像以前的她一样。
“妹崽,来,恰茶,恰茶。”
收了钱的黄桂花脸上的褶子都笑出了花,不过这仅限于对陈南星三个人,对着兰妹她依旧是瞪着眼:
“站到这里做么?还不去里面把灶房收拾了!”
兰妹被凶的缩起了身体,是有多快就跑多快。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黄桂花又把话题回归到陈南星身上:
“你这孩,怎个不早两年回来看看?你屋头一个人都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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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爷在你莫见第四年恰酒胃癌死了,你嬷嬷前几年也得胃癌死了,你早两年回来也让你嬷嬷好闭眼,你嬷嬷死都认为你爷莫个一男半女留着。”
说这些的时候黄桂花一个劲的叹气,仿佛在为陈南星没有看到李大仓和徐香莲最后一面感到遗憾。
陈南星一点都不遗憾,心里甚至毫无波澜,只是在听到李大仓死于胃癌的时候手下意识的放在胃的位置上。
她觉得这个世界荒诞不经,她的□□和精神均逃离了这里,基因却被套上了钢筋筑的牢笼,把她困在了这里。
黄桂花情绪转换很快,前一秒还遗憾的不得了,下一秒手就搭在陈南星但是膝头上提议道:
“现在你也来了,我带你且后山上给你爷和你嬷嬷烧香么?”
陈南星活的不想见,死的更不相见:
“不要了,我不去。”
黄桂花看了看外面的天,赞同道:
“是,夜了,明天且好。”
黄桂花一开始就认为陈南星是来认祖归宗的,听到陈南星拒绝的话也自动理解为她今天不想去。
但她想当然了,陈南星今天不想去,明天也不想去,任何时候都不会去。
“我今天不会去,明天也不会去。”
黄桂花听后又是一阵拍大腿:
“诶喂,你个妹崽……”
她虽然自称是陈南星的婶母,但她和陈南星都多少年没见了,本质上就是个陌生人,陈南星不去她也不能压着陈南星去。
“那你这次回来是做么?”
陈南星拍了拍盖腿的毯子:“就想过来看看。”
不管是过来认祖归宗还是过来看都需要住的地方,黄桂花看着陈南星有钱,于是想从陈南星身上挣点钱来:
“哦,我们往夕住的那个屋倒了大半,现在已经不能住人了,你有地方住么?不然就睡我屋?”
和别人住一起容易被动手脚,陈南星来这里特意雇了两个保镖,又怎么会和别人住在一起。
“不用了,大娘,村里有没有空的房子,我租几天。”
没能如愿赚到陈南星的钱,黄桂花脸色变了一下,又给陈南星推销别的一处居所。
“有,我侄儿二龙屋是空的,前年他嬷和他公都死了,他就跑外头打工去了,不晓得会不会租。”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钱总归是不能让别人赚,就算二龙不答应黄桂花也会劝他答应。
陈南星对住的只有两个要求,安全,独立,对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你有他电话吗?”
“有,我给你打。”
黄桂花立马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坨塑料出来,陈南星看她从塑料里面翻了半天翻出了一部陈旧的老年机,笨拙地摁开电话薄开始找二龙的电话。
老年机每摁到一个人的名字就会自动播报,它的声音又很大,陈南星坐的远都听到了二龙的电话。
“喂,二龙,你大仓叔的女回来了,就是你香莲奶的孙女妹崽,有,大仓叔有一个女,你年龄小,晓不得,她想租你的屋住段时间,啊?几多钱一个月?”
黄桂花看着陈南星问价。
陈南星比了一个五,黄桂花点点头,转身对电话那头说:
“五十块一月,少了?那一百行么?一百行,妹崽,一百成不?”
“???”
比她开的价少了四百,怎么不行?
陈南星点头,默默的把手放下来,价钱谈拢了,黄桂花嫌电话费贵马上就把电话挂了,把手机用塑料袋包好重新装回裤袋后取了钥匙带着陈南星去认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