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挂了电话,苏郁望着通话记录发了好一会儿呆。
依赖。
这是一个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词汇。
从儿时至今,她从来都是自己处理解决生活中的各种难题,包括学习包括工作包括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人生的主动权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她从很小就明白的道理,等靠要是弱者才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交出自我主体权力的献祭。
依赖?
比起依赖,或许她更习惯于被依赖。
张景文举着正在通话手机在苏郁面前晃:“苏律,我师父说他已经在停车了,马上就过来,你要回家吗?我们捎你一路?”
张景文今天穿了身笔挺的白色短袖衬衫,稚嫩的青葱气质搭配成熟的西装皮鞋,像是大孩子强行披上成人的伪装,稍有些不搭调。
那张未被岁月打磨的脸上带着几分殷切,等待着苏郁的回应。
今天的咨询只持续了短短一个下午,但大多数的解答工作都是由他完成的,苏郁有些抱歉地看着大男孩被汗沁湿的额边,回想起刚才徐影泽的话,摇了摇头:“我一会儿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呢。”
“去哪儿?我送你,”手机另一边传来熟悉的清朗男声,“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苏郁礼貌回拒:“不用了,有人来接。”
她本就不大再想和韩飞有工作以外的交集,既然徐影泽坚持顺路,她也只能同意。虽然徐影泽平时很好说话,但总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上生闷气,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和徐影泽闹什么矛盾,不值得。
“苏律,你怎么忽然对我师父这么客气,”张景文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句嘴,“来接你的是男朋友吗?”
电话那头的韩飞噤了声。
“景文,”苏郁无语失笑,“你是来律所实习上班的,还是来打听别人隐私的?”
张景文作为旁观者对韩飞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人年纪虽小,却相当有眼力见儿,知道韩飞此刻的沉默是为了聆听那个他不好去亲自探寻的问题的答案,便代为发问:“苏律,我们同期的几个实习生都特别好奇您的个人问题,都在猜您有没有恋爱对象,除了工作之外有没有别的生活爱好,感觉……”他尴尬地笑了笑:“您都快拿律所当家啦!”
换作平时,苏郁可能会用公私分明之类的话术打断张景文这种好奇且带有窥探性的闲聊,可说不好是被唐小喜和徐影泽同时用“大忙人”这个词称呼,她一时有些动摇:“在你们看来,我对工作有这么狂热?”
见张景文疯狂地点着头,苏郁忽然回想起李妍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你是真的不会享受生活啊。”
生活?
苏郁自嘲地笑了笑。
她也配拥有“生活”吗?
“我……”苏郁张了张口,此前孙茹颈间的蝴蝶像是跨越漫长的时间停留在了她的咽喉,滚到嘴边的词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在舌尖盘旋了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是朋友。”
张景文清了清嗓子,稍稍凑到苏郁耳边,小声打探:“有喜欢的人没?”同时把手机偷偷往苏郁的方向挪得近了些,以便另一头的韩飞能听到。
苏郁没察觉张景文的小动作,弹了弹他脑门:“八卦。”
“那就是说,”原本电话里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微微喘着气,像是一路疾跑赶过来的,“别人还有机会?”半开玩笑似的口吻。
苏郁回头,一眼看到韩飞那张熟悉的脸,上面正挂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他把手机拿离耳朵,伸手去接苏郁手上的公文包,手上的塑料袋被擦得哗啦直响:“你那朋友还没来的话,给他说一声,我这边送你过去,可以节省时间。”
点到为止的试探,是韩飞一如既往的风格。不会直白强势的突破边界让他人难受,但是又会明确传达清楚自己的意愿,往前一步发起进攻,后退一步又留有余地,不多不少的距离,控制得很得当。
今天他本来可以不来的,但那份没能送出的礼物是他的心结,总觉得自己的心意如果被苏郁察觉,不如正大光明地展开追求。那个跟苏郁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男人他见过,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但他了解苏郁的性格,只要苏郁说两人只是朋友,那必定只是朋友。既然只是朋友,他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争取一下?
他韩飞从来不惮与人竞争,工作上如此,感情的事也是。他们认识多年,时间长度虽然比不上那人,但因工作上的交集彼此的情谊亦很深厚,选择的权利属于苏郁,他还有希望。
苏郁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东西已经腾了只手。张景文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对自己的师父挤眉弄眼,被无视,然后附和说:“是啊苏律,和我们一起走吧,我这边还有好多想问你的。今天有几个咨询我感觉解释得不太清楚,路上给我提提意见,我下次好改进。”说完不忘小跑到韩飞右手边,留出他左侧的位置给苏郁,好让两人能够齐头并肩。
“走?”韩飞声音很轻柔,指了指小区室外停车场的方向,“车停在那边,得稍微走一小截。”他的视线在苏郁仍贴有创可贴的伤口处停了停,接着十分自然地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苏郁,苏郁接过一看,里面是几款不同的药膏,凝胶,抗菌消炎除疤一套,都齐了。
韩飞这方面倒是跟他平时的高冷模样不同,和徐影泽一样,心细。苏郁自己从来不会想到给自己买这些物事,伤口这种东西,小时候已经习以为常,年纪大后更不觉得有什么认真对待的必要,更疼更痛的她都经历过,更何况这种几天就能好的小伤?
苏郁不好跟韩飞说徐影泽已经给自己买过这些,毕竟是对方的一番心意,只能道声谢,跟两人一起边聊着天边走向停车场。
她跟徐影泽发消息:“我可能真要搭他们的顺风车了。”反正徐影泽人还没来,让他现在直接去吃饭的地方也来得及。
大概是因为在开车,徐影泽好一会儿没回话。
苏郁不想离韩飞太近,路上刻意拉开了距离,张景文却有心撮合,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里靠,把韩飞往她身边挤。两人的胳膊每碰到一次,苏郁的脸就会失色一分,一路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强撑着聊天接话,跟两人到停车场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然煞白,以至于张景文跟她说起某个因楼层噪音与邻里起了争执的大妈的时候,苏郁已经捂着嘴跑去了某个角落,扶着墙试图干呕,动作又不敢太大,怕另外两人误会。
韩飞关切地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张景文跟了过来,望了望落日:“是不是今天天气太热,中暑了?”
因为距离车的位置不远,韩飞立马转身去了停车的地方,从车里拿了瓶水递给苏郁:“喝点水?”
“不用,”苏郁摁着胸口低着头,摇摇手,像是在躲避韩飞的视线,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你们先上车,我稍微缓缓就好,老毛病。”
“身体不好要去医院看的呀,苏律,”张景文表达关心,不忘帮韩飞牵线,“你一会儿去哪吃饭?要不不去了,让我师父陪你去挂个号看一看?”
苏郁仍是不看他们,摇着头。
这种情况对苏郁来说不是第一次。
但有些意图一旦过度暴露,就会激起陈年心灵上的旧伤,让人际关系变成一团乱麻。
她并不讨厌韩飞。
但——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一定要发生些什么才能够继续来往?就好像被设定成了非此即彼的方程式,不遵从就仿佛犯了什么罪。
一男一女在一起会被人默认为情侣。
一男一女的关系总会变质。
一男一女,表达欣赏会被曲解本意,仿佛彼此之间的来往,除非恋爱婚姻再没有更多其他社会关系的价值。
一男,一女。
仿佛生来就是性缘繁衍的工具。
社会默认不同性别有着不可调和的分工,可男人,女人,明明都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所区别?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相处,就不能简单又纯粹呢?
苏郁正在思索怎么拒绝两人的好意,从而体面地逃离,可胃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再用力剥开,在里面塞满憎恨和烦闷,病毒似的感染大脑和呼吸道,堵在喉咙里,让她上不来气。
驱之不去的呕吐感。
让她觉得恶心。
忽地,一片阴影覆了过来,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还好吗?”
然后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味。
抬头。
就见徐影泽逆着光站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痉挛的胃部忽然得到了舒缓,那种恶心让人泛酸想吐的感觉神奇地消散了。
“还好。”苏郁十分感激他的及时出现,抚了抚胸口,长舒了口气,终于直起身,“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明白,被自己有好感的人恶心是一种很受伤的事。拒绝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可躯体反应她无法控制。
徐影泽今天穿着白体恤黑色长裤,戴了副黑框眼镜,清清爽爽的穿搭,曾经少年模样的脸已经变得成熟稳重,此刻却猛然让苏郁有些梦回高中学生时代,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时髦之余带了几分少年感,倒是很符合与旧友聚会的调性。
“停车,看见了。”语调不清不淡。
苏郁感觉他好像不怎么高兴。
是因为之前发他的短信?
徐影泽转过身,看向旁边的韩飞和张景文,脸上瞬间挂上笑容:“你好啊。”
张景文没见过徐影泽,但韩飞不同,两人彼此打过照面,此刻目光相撞,电光火石,互不相让,隐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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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分压迫感。
“你好。”韩飞也挂上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直直地回看。张景文左右晃着脑袋观察两人的表情,发现这两人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们一会儿要去吃饭,”徐影泽轻轻牵起苏郁的手,意味不明地在韩飞面前晃了晃,“我来接她,一起。”说完不忘用温柔暧昧的眼神看向苏郁,两人紧紧靠在一处,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张景文看了都觉得关系不一般的程度。
韩飞沉默了一瞬,看向苏郁。她的表情有些许茫然,虽然没有抽出手,但回看向徐影泽的目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于是按捺住心头的不快,稳住笑容说:“可她刚才不舒服,是不是去医院看看更好些?”
徐影泽躬了躬腰,低头柔声问苏郁:“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苏郁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不是明知故问?每次去祝医生那儿做心理咨询都有他做陪,他会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可能是和徐影泽认识时间够久,彼此之间积累了足够的熟悉和信任,每次心病发作的时候只要有他在,苏郁都会感到莫名的心安,一切症状如潮水退却,恢复如常。
“她说不需要去医院。”没有等到苏郁的回答,徐影泽却径自挺直了背,重新挂上笑容与韩飞对视,悠悠然说,“谢谢韩律师关心。”
韩飞默然看向苏郁,换来她的点头回应。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要出发去吃饭了。”徐影泽把苏郁往自己身边又拉了拉,对韩飞和张景文作别,不等苏郁牵着苏郁头也不回的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苏郁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跟两人说了声“再见”,跟在徐影泽身后碎步小跑,直到走了一段距离,男人留意到苏郁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顺手接过,用隔了老远都能听得清楚语气大声抱怨:“怎么又买了新的?我不是都给你买过了么。”苏郁在他旁边说了几句什么,但声音很轻听不分明。就见徐影泽听完点了点头,貌似不经意地抬手,宣誓主权般环绕状揽在苏郁腰间,一起走远了。
等两人走远,张景文望着苏郁的背影砸吧着嘴摇着头对无声沉默的韩飞说:“韩哥,我瞅着你这竞争对手……怪难对付的。”
韩飞瞪他:“苏律刚说的没错,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八卦了?”
“苍天可鉴!”张景文求饶,“我这是在帮你诶!”
韩飞没说话,就听张景文在旁边继续絮叨:“那男的到底是谁?我怎么之前都没见过?苏律不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而且从来都对婚恋相关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么?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守在旁边的?跟盯什么似的,旁人沾都不让沾。”
“你话太多了。”韩飞默然半晌,提步走人。张景文跟在后面嚷嚷:“师父,师父,我有几个同学追女孩儿的经验可丰富了,我帮你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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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悄悄沾染天边晚霞。
去蜀味楼的路程不长,但赶上下班时间,路有些堵。徐影泽聚精会神地开着车,此刻却没了此前电话里的压抑情绪,明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显现出来,但苏郁就是莫名觉得,他此刻……心情挺好。
“你有多久没见周陈了?”苏郁侧过头问。
徐影泽轻飘飘地应了声:“小半年吧。”
“他好像上个法定假回来过?没有去约着喝个酒?”问。
“我为什么要跟他约着一起喝酒?”男人挑了挑眉。
苏郁奇了怪了:“你们高中时候关系不是挺好?总在一起。”
徐影泽“哈”地笑了:“嗯,当年,是挺好。”语气轻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哼起歌来。
“这么开心?”苏郁盯着他。
“徐影泽回头:“这么明显?”
“嗯。”
“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男人顺着她的话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说。
苏郁默认徐影泽是因为可以见到很久没见的朋友才心情好的。
等红灯的空档,苏郁看向街上来往的车辆。
街道左右穿行着很多行人,砂砾般填塞进车流空隙,斑马线处一对年轻夫妻牵着一个手握气球、脸颊圆鼓鼓的女孩儿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时不时放缓脚步等她跟上。也许是行人绿灯时间开始倒数,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抱起女孩儿,在她的惊呼中冲向马路对面……
气球不小心松了手,悠悠然飞上天空,在车流轰鸣和女孩儿的哭闹声中悠然远去……
苏郁闭了闭眼。
孙茹……韩飞……
想起自己和祝医生预约的咨询时间就是明天,她混乱迷茫思绪终于得以稍稍平复——
问题总是能够被解决的。
她相信。
只要付出的意愿足够强烈。
这也是她一贯以来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