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无毒。
处置一个状似流民的奴婢,根本用不着下毒之类的伎俩。
“顺手端出来的,你既抢着喝,我便吓吓你。”裴怀洲饶有兴致地望着阿念,“怎么,吓傻了么?”
阿念摇头。
宫中最不稀罕的就是恶意。位份高的欺辱位份低的,给皇帝捧脚的瞧不上站宫门的。她无依无靠,自打进了宫,不知受过多少讥嘲辱骂,干过多少不属于自己的苦活儿。
因着身份低微,受到的欺辱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如裴怀洲这般文雅的戏弄,倒算得上新鲜陌生。
阿念捏紧了手指。
心里像有毒火舔舐。但她有求于他,即便对他生了厌恶,也得藏好了,藏在带笑的泪影儿里,颤悠悠的恳求间。
“郎君与我说笑,定是想再试试我,并不打算杀我,对么?”
裴怀洲没有接阿念的话。他转而望向前方,笑道:“小娘子,看,我们到吴县了。”
阿念扭头,粼粼金波撞进眼帘。这璀璨跃动的碎光刺得她眯了眯眼,定睛细看,才望见河道蜿蜒,其上舟船如织,人来人往。运货的,打渔的,也有像这艘画舫般华美的游船,载着饮酒作乐的男男女女。
丝竹声,笑闹声,渔歌调子,水浪声,全都搅在一起。渐渐地,这声音又夹杂了岸边商贩的吆喝,茶肆酒坊的笑嚷。两岸绿柳遮不住连绵起伏的屋舍楼宇,白墙黛瓦层层叠叠,好似拿墨笔勾勒的绢画。
阿念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她不自觉抓住朱栏,前倾身子,想要看得再仔细些。但画舫已然转入新的河道,更宽阔,更宁静,河面上只剩些飘飘袅袅的小调,勾得人骨头发痒。
“那是问心台,每逢初一十五,才俊云集,探讨玄理。”裴怀洲抬手指向右前方,遥遥绿荫掩盖朱楼。手指向左一划,圈住一片灰青色飞檐楼阁,“此为郡学,寒门子弟不得入。进得此处,不愁诗书难觅,挚友难交。”
他的眼底漾着碎金柔光。视线收回来,落在阿念身上。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河埠了。去罢,与你主人收拾收拾行头,从今往后,他就是季随春。”
阿念微微睁大眼睛。
她什么也没问,行了个礼,匆匆奔向船舱。下了木梯,恰巧见到扶墙而立的萧泠。他蜷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地站着,也不知何时追到这里。
舱内昏暗,萧泠的脸却极白。
“没事了么?”他抓住她的袖子,“怪我腿脚不灵便,爬不上去,不知道你是否安然无恙。”
这一截木梯陡得很。阿念与裴怀洲站在上头交谈,声音多被河风水浪吃去,料想萧泠听不到什么。
可阿念依旧觉出莫名凉意。
是一种做了坏事险些被人察觉的不安。
她对裴怀洲说的那番话,完完全全就是要做裴怀洲的细作,揣着二心守在萧泠身边。
但这事儿究竟能不能成,以后她算谁的人,裴怀洲并未给准话。
眼下顾不得许多,阿念扶住萧泠,将人送回客厢。僮仆已经备了新的衣裳,两人各自换上,又有婢女进来为他们梳发正衣。
虚弱的阿念总算得了碗新的热汤。
她勉强喝完,告知萧泠:“裴怀洲要你扮作季随春,出人头地。”
萧泠不知季随春。
阿念只好将季随春的遭遇讲给他听。没说几句,舱外响起铛铛敲击声,有人过来催促下船。阿念搀着萧泠出去,遥遥望见一道宽阔河埠,埠头候着七八个青衣僮仆,为首者面容严厉,年过不惑。
裴怀洲面含微笑,引着萧泠下船。船板倾斜,萧泠绊了个趔趄,阿念要扶,裴怀洲已经拉住萧泠胳膊。
“往后的路不好走,可要小心些。”裴怀洲低声笑语,“季小郎君,看你造化了。”
萧泠扬起黑漆漆的猫儿眼,安静且固执地抽出手来,重又搭在阿念腕上。
他们下了船。裴怀洲对那中年男子介绍萧泠,又告知萧泠此为季家三房管事。简单交待完毕,他便被同游的世家子弟簇拥住,哄笑着推向城中。
“走罢走罢,既已将人送到,快些去栖霞茶肆,伯友在等……”
这些人原先都在画舫上,却无人议论萧泠身份。
阿念越过攒动人头,望向裴怀洲侧脸。他浅浅笑着,眼睫被落霞染了层暧昧的光,即便周遭挤满华服青年,依如众星拱月,雅致出尘。
“走了。”
萧泠用力扯了扯阿念的袖口。
阿念收回目光,沉默地扶住萧泠,登上季家备好的车马。行驶不到半刻,便瞧见高墙深院,乌头门悬着吴郡季氏的牌匾。车马绕过正门,到西北处角门停下。
又一位神情冷淡的老媪兜着手候在角门,见萧泠阿念下车,眼皮也不抬,引着他们朝内走。
经过门房,穿过抄手游廊,进到穿堂旁侧的耳房。
“季小郎君且等一等,老身去请三老爷。”
老媪扔下一句话,抬脚出了耳房。此处只剩萧泠和阿念。阿念左看右看,都没找见能坐的地方。只好让萧泠歇在门槛上。
日头一点点地沉下去。屋外点起了灯,不知哪里传来隐约笑语。
阿念吸吸鼻子,仿佛嗅到些许饭菜的香气。
她饿了。
但她只能按着干瘪的肚子,继续等。
等到树梢挂起月亮,那老媪才回来传话:“三老爷身体不适,已睡下了,三夫人陪侍,也不得空。念小郎君远道而来,路途奔波,便不必见面了,且去北边听雨轩安顿住下。”
阿念只好又将萧泠捞起来,步履蹒跚地跟着走。
她身上有伤,萧泠更是瘸着一条腿。及至听雨轩,已是冷汗透背,头晕眼花。
好在老媪还知道活人要吃东西,临走前派了婢女来送饭。
一碗糙饭,一碗菜汤,一碟肉炒笋,一道鱼。
看这份量,怎么算,都算不出阿念的份儿。
萧泠腾了碗,给她分去大半饭食。他自己只吃了一点。
“我向来少食,不饿。”苍白的小人儿这么说。
阿念将粗糙饭粒咽进肚里。她怀疑自己误食鱼刺,喉头酸疼,胃里又凉又热。
饭毕,两人收拾休憩。听雨轩这名字听着雅,实则是个四面漏风的院子,配的仆人也只一个粗使婆子。卧房床榻倒算宽敞,但摸着又凉又硬。
阿念翻了些被褥出来,给萧泠铺好,又在外间小榻垫了一层。两人各自睡下,无话。
片刻,里屋窸窸窣窣,瘸腿儿的萧泠抱着枕头过来,挤在阿念身旁。阿念脊背抵住墙壁,实在硌得慌:“你……非要睡这处么?”
萧泠不说话,蜷着身子侧卧,紧紧攥住她双手。不知过去多久,阿念手背落了些潮湿的水。她摸一摸他的脸,摸到满手泪。
“是腿疼了?还是觉着受了委屈?”阿念问。
季随春是外室子,三房夫妻不和,即便三老爷委托裴怀洲将人接回,回来的季随春也过不了好日子。今日之待遇,便是下马威。
但萧泠毕竟不是季随春,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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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为此难过。
“阿念。”萧泠低低唤她,“你觉得裴怀洲此人如何?”
阿念脱口而出:“这人有病。”
的确有病。
正常人哪会把病患的鸡汤端出门,一路端到那么远的地方倒掉。被她抢着喝了,又要吓唬她,拿她的悲欢性命取乐,想看她失态出丑。
而且,他还对落水的季随春见死不救。人死了,拿萧泠冒充,似是完全不担忧萧泠露馅。
“此人冷情冷性,不可轻信。”萧泠嘱咐阿念,“你不要被他那张皮囊哄骗。”
这话却有些莫名其妙了。
“阿念。”萧泠喃喃,“我此生从未遇见你这般赤诚的人,这世上也再无人如我一般待你好。我会待你很好很好,你莫要离开我。”
离了你,我如今又能到哪里去呢?
阿念还不知明日如何。
她想拍拍萧泠的背,双手又被攥住。年幼失怙的六皇子如今只是个伤病满身的孩童,长得像猫儿,哭起来也像猫。湿淋淋的泪染了阿念满手,热烘烘的气息裹住脖颈胸腔。
“对不住……对不住,阿念。”曾经的萧泠,现在的季随春,断断续续道,“你没办法去渔村打渔为生了。”
阿念愣了下。
打渔为生,不过是她逃亡途中偶然生出的心愿。
她说:“那不算很重要的愿望。”
季随春问:“那么,对你而言,很重要的愿望是什么?”
阿念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仿佛回到那个挨了鞭刑,躺在廊角下的午后。日光刺眼,耳朵鼓噪。
那一日,是她十五岁的最后一天。在即将迎来十六岁之前,她曾许下含着血腥气的心愿。
“我希望不再被打骂,能吃上热饭热菜。”
“想有个正经名字,一个很好、很不错的名字。”
“我还想,好好活着。不要像石子丢进水里,发不出一点儿响声。”
她说完,季随春很久没有回话。
在阿念朦胧入睡之际,他轻声细语:“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你便不会死得无声无息。”
……
次日晨起,三房的人送了早饭来。清粥咸菜,寒酸简单。阿念拦住人,要府里过来个看病先生,她和季随春的伤需要换药清理。
这人答应得好好的,并不问他俩为何受伤。怎料等待许久,都无人登门。阿念出去找人,撞上那个严厉冷漠的老媪,反被训斥不讲礼数到处乱跑。
阿念只好忍着脚痛回来。
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布包还在身上。一路艰辛惊险,都保护妥当,泡在湖里也没丢。如今只能从布包里捡些碎散银钱,偷偷趁府中仆从不注意,溜出角门去寻医问药。
没走几步路,被人拎上马车,一路送到栖霞茶肆。
栖霞茶肆有清幽山水,山水盈盈处,觥筹交错欢笑连连。在画舫上见过的年轻人,和没见过的陌生青年,胡乱围坐着,个个敞胸露怀不羁状,和许多娇艳女子调笑偷香。
一派群魔乱象。
衬得独坐的裴怀洲成了枝清新白莲。
他今日穿得极雅,幅巾束发,锦袍笼纱,衣摆绣着银线经文。多情的桃花眼蕴着湿润水色,微微翘起的薄唇也泛着动人的红。阿念被推搡着送到他面前,还未站稳足跟,就听见他如释重负的话音。
“你们不是不信么?非要给我塞人……看罢,人请来了!”
阿念抬头,裴怀洲直直指着她的脸,义正辞严,“她就是我一见倾心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