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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

作者:三月春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集第二日的清晨,天光澄澈。苍穹高远,铺展着无边无际、深邃宁静的蓝。大朵大朵蓬松洁白的云,慵懒地悬浮其间,轮廓柔和,像极了孩子们梦中才有的巨大棉花糖城堡。阳光并非无遮无拦地倾泻,而是温驯地穿透薄厚不均的云隙,滤去了灼人的锋利,只余下温润、饱满的光线,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轻柔地照拂着大地。


    陈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店门时,孙勇已如一座石雕,蜷缩在店门口三级水泥台阶的最底层。他佝偻着背,双臂环抱着膝盖,头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截乱糟糟、沾着尘土的头发,像被狂风摧折过的枯草。晨光将他缩成一团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冰冷的台阶上。


    “后事都处理好了?”陈轩问道。


    “进不了家门,入不了祖坟!”孙勇的声音从臂弯里响起,干涩、沙哑,他的头没有抬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昨天上午,就火化了。我把她,埋在东山山坡上了。”他停顿了很久,仿佛积蓄力气,又像是沉溺在某个痛苦的画面里,“就,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山坡上。”


    “节哀。”陈轩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这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铅锭,艰难地从他齿缝间挤出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走下台阶,无声地站在孙勇身边,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却发现自己也被这巨大的悲痛冻住了手脚。


    孙勇迟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他的目光茫然地掠过陈轩,没有焦点,最终投向街上的行人。那眼神像两潭彻底枯竭的死水,仿佛灵魂早已被无边的绝望抽离,只剩下一具勉强支撑的躯壳在勉力维系着最后一丝人形。


    他目光依旧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咀嚼着某种无形的痛苦。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意识到陈轩的存在,枯槁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谢了,昨晚!”


    突然,他猛地扭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珠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住陈轩的脸,瞳孔深处骤然凝聚起一股疯狂而暴戾的漩涡:“陈轩!”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你说,我该不该去弄死他?”那‘弄死’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碎裂骨渣,充满了原始的血腥气息。


    “该。”陈轩的回答干脆利落,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更没有通常劝人冷静的伪善。他甚至没有问“他”是谁。在这个闭塞的乡镇,谁是谁非,有时简单得如同黑与白。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孙勇那死寂如深潭的眼底,倏地爆开一团炽烈火光!那光芒短暂却刺眼,仿佛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最后疯狂。


    “可是你不能。”陈轩紧接着道,声音沉缓却不容置疑,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他的目光平静地与孙勇对视,没有丝毫退避。


    “为什么你能?我不能?” 他猛地站起身,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喷溅着唾沫星子,双目圆睁,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里面燃烧着熊熊业火,恨不能将眼前这个阻止他的人,连同整个世界都一同焚毁殆尽。


    “我当时只是想打你一顿,”陈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可你,是要杀人。”他看着孙勇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知道任何关于法律、关于后果的理性劝慰在此刻都苍白如纸,如同试图用一根稻草去堵决堤的洪水。他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劝慰这头被仇恨噬心、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


    孙勇霍然站直,双拳紧握。“你能为你妹妹坐三年牢,我就能为我姐姐吃枪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又像重锤,狠狠砸在陈轩的心上。他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陈轩脸上。


    “我不知道会有那样的后果,”陈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久远的钝痛和无法挽回的遗憾,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丝距离,“如果知道,也许我不会那么做,虽然我至今也没有后悔。”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孙勇因痛苦而狰狞的脸,投向虚空,那里仿佛浮现出母亲的面容,“你知道的,我娘,就是在那三年里走的。”那三年的牢狱之灾,不仅锁住了他的青春,也隔绝了他与母亲最后告别的机会,成了他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他不想再揭开这旧日的痂疤,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自己的心。他转过身,快步走向店里那堆凌乱的零件和工具,佯装收拾东西,背影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孙勇的身体晃了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然后颓然地、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水泥地上。是啊,他想过:他还有父母!图一时之快?手刃仇人?那代价是什么?是让两位老人一夜之间失去一双儿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而且是如此残酷、如此不堪的方式!姐姐的死已经抽走了他们半条命,难道还要再亲手碾碎他们最后活下去的希望吗?


    他的心像被扔进了烧红的油锅里反复煎熬、炸裂,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能理解他无边痛苦的人,给他递上一把柴,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去吧,弄死他!”让他彻底抛开理智,投入到那毁灭一切的“一时之快”中去。他想到了陈轩,这个为妹妹敢豁出命去、敢跟他动手、最终坐了牢的人。他觉得只有陈轩能懂他此刻噬骨的恨意。可最终,他没能得到那声渴望的、能让他堕入地狱的“去”字。他得到的是无法回避的现实枷锁。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孙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声。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地,站了起来。他不再看陈轩,也不再说话,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停在不远处那辆摩托车。他的脚步沉重而滞涩,每一步都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中艰难跋涉,留下看不见的绝望脚印。


    他笨拙地跨上摩托车,插进钥匙,手抖得厉害,几次才拧动了油门。引擎发出几声沉闷、虚弱的声响,然后才不情愿地“突突”响了起来。摩托车缓缓驶离,在清晨澄澈明亮的阳光下,他那佝偻着背、仿佛被无形重担压垮的身影,却透出无边的孤寂与彻骨的凄凉。


    大集第二日的生意,冷冷清清。整个上午,陈轩只做成了一单微不足道的生意:给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补了个内胎。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门外稀疏的人影晃动,几只苍蝇在油腻的零件堆上嗡嗡地盘旋,徒增烦躁。


    日头渐高,腹中饥饿感提醒他该准备午饭了。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正准备转身去后面小棚子做午饭,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门前的沉闷。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漆面鲜亮如火的红色重庆雅马哈80摩托车,正沿着街心平稳地驶来,最终在他店门口轻盈地停下。车上正是李文娟。


    今日的李文娟,仿佛被这美好的晨光精心濯洗过,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与活力。她穿着一件淡蓝细格子的衬衫,料子挺括,颜色清爽,妥帖地束在一条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里,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青春挺拔、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感的身姿。脚上一双簇新的白色回力运动鞋,纤尘不染。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不再是平日赶集时为了方便而随意披散或简单挽起的样子,而是高高地、利落地扎成一个光滑的马尾辫,用一根普通的橡皮筋固定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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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美修长的脖颈线条,更添了几分爽利和朝气。虽然因常年劳作和日晒留下的小麦色无法一时消退,但淡淡的唇膏却让她的唇瓣更显润泽。


    陈轩一时怔住,竟忘了该有的寒暄,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脸颊微微发热。他慌忙移开视线,仿佛那光彩太过耀眼,不敢直视,掩饰般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摩托车后座上那个崭新的米色硬壳行李箱上:“这是?”


    “文静说要给俺弟弟一些高中的学习资料,她不是马上要去省城上大学了嘛,”李文娟利落地支好摩托车侧撑,她转向陈轩,笑容明媚,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我想着送她点实用的东西当礼物,今天上午特地去县里的百货商场,给她挑了个行李箱。”她的声音也似乎比往日清亮许多,像山涧叮咚的泉水,“你看这个颜色和大小怎么样?”她拍了拍行李箱光洁的表面。


    “太谢谢你了,文娟。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替文静收下了。”陈轩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悸动,走上前。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尼龙绳,绳结很紧,他耐心地解开,动作轻柔,生怕刮花了那崭新行李箱的表面。他稳稳地将其取下,放在店门口干净些的水泥地上。“昨晚文静就把整理好的资料给我了。我怕带过来弄丢了,就想着下次大集时候再拿来给你。没想到你今天……”他解释道,语气带着点歉意。


    “不急不急,下次大集的时候给我就行。”李文娟摆摆手,笑容依旧,但脚尖却开始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目光也微微游移,带着一丝羞涩和犹豫,“你,你今天忙吗?”声音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陈轩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种小女儿情态,印象中的李文娟总是爽朗、利落,甚至有点风风火火。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事相求,而且这事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他立刻摇头,语气温和而肯定:“今天清闲得很,一上午就补了个自行车胎。有啥事你尽管说,跟我还客气啥?”


    “能,能陪我去爬爬山吗?”李文娟抬起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但眼中却闪烁着热切而期待的光芒, “上初中那会儿,和同学一起来过你们镇上爬过山,可有意思了。现在虽然常来赶集,来去匆匆,却再也没机会上去看看了。”她的目光越过屋舍,投向远处那座在阳光下的小山包,“就想去山顶吹吹风,看看景。”


    “好!”陈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下,看到她眼中那份渴望,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我马上去后面弄点吃的,很快就好,吃完咱们就走!”他转身就要往店里走。


    “不用!”李文娟连忙叫住他,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从摩托车前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厚实塑料袋,在他眼前晃了晃,“瞧!我都买好啦!特意在县里老刘家熟食铺买的,他家的凉拌菜可好吃了!怕天热捂坏了,我还买了几根绿豆冰棍,塞在袋子最里面了。”她又从挎包侧袋掏出一个熟悉的、磨得有点掉漆的军绿色水壶,“喏,水壶也带了,你去灌点水!咱俩的午饭,到山上吃!”她的笑容带着点俏皮,安排得井井有条。


    陈轩接过那个沉甸甸水壶,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们这儿有两座山开发成景区了,路好走些,也热闹。你想去哪个?”


    “都不去,”李文娟毫不犹豫地指向西边那座轮廓柔和的小山,“就去那儿!我就想找个安安静静山,好好看看咱们脚下的地方,听听风声。人多的地方闹得慌。”她的目标清晰而明确。


    陈轩点点头,转身进店。灌满了水壶,他仔细盖好盖子,又锁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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