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回家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隔着门就听见家里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第一反应进贼了,第二反应是家被夏潮拆了,把门拉开,才发现是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
夏潮正在厨房忙活。围裙带子系在身后,衬得女孩子腰线明晰干净。她抓着锅铲,翻炒着菜,又转身,一边揭开珐琅锅的锅盖,一边将落下的碎发捋回耳后。
汤勺轻轻搅拌,鲜美的香气一下就升腾起来,她的眉眼在淡白的雾气中变得模糊,平原看见她盛了一小碗汤,用勺子试咸淡,却被烫得呜地往后一缩。
然后伸出舌尖,开始斯哈斯哈地试图晾舌头,像只小狗。
平原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止住。夏潮听见响动,往玄关处看去,发现是她,脸上便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你回来了?”她明知故问。
“嗯。”平原点头。
今天的平原和昨天又有些不同,穿灰色无袖连衣裙,配切尔西靴。西装面料挺括有型,剪裁利落,冷清清站在那儿,不说话也露着锋芒。
但她的脸色却比昨天还要倦怠一点,夏潮轻声说:“你今天回来得比昨天早。”
“平时我搭地铁上下班,昨天要去接你,才堵车耽误了时间。”
她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今天碰巧赶上快车,代价是被挤成沙丁鱼罐头,”她疲倦地闭了闭眼,又把手里东西递给夏潮,“买了半拉西瓜,放冰箱吧。”
“噢……”夏潮接过西瓜,想起今天早上平原给她发的语音,似乎也是在地铁上,人声嘈杂,声音都透着行色匆匆。
她想起昨天在车上闻到的清新香水味,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开车上班呢?”
平原面无表情:“因为早高峰堵车。”
“哦……”山区儿童对大城市的交通拥堵没有概念,但这不妨碍夏潮乖巧地点头。她停了停,又发现华点:“那为什么要买车?”
平原愣住。
她其实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过去。出行方便、短途出差可以直接开车,或者干脆直接说“想买就买了呗”,随便哪一句话都可以把夏潮搪塞过去。
平原站得笔挺,静静地想,但她搪塞不了自己的心。
已经很久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了。这辆车是她工作第二年买的,不算太贵的车型,加上车贷也就二十万出头。
彼时她刚刚还清助学贷款,跳槽,涨了30%的薪,便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积蓄掏出来,买了这辆车。
她不是会超前消费的人。所以刚买车时,相熟的同事都有些震惊,问她怎么忽然决定买车了。
那时的她就这样平淡地笑笑,用上面那些理由搪塞,说出门方便,想少挤点地铁。
只有她自己知道,之所以买车,是因为四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走了。
千禧年初对身份查得还不严格,火车大巴用的都是纸质车票。她还记得四岁的自己被那个女人拎起后脖颈的衣服,像拎起只猪猡一样逃票,遇到盘查严格的地方,就索性带着她挤那种无证经营的面包车。
那个年头黑车猖獗得很。一辆十二座的金杯面包车,最拥挤的时候能硬生生塞进二三十个人。
长大了平原才知道,当年这种车在当地被戏称为“卖猪车”,混乱无序,塞的大部分都是被骗去外地打黑工或是被拐卖的人。
因为心脏不舒服,她总会哭闹,人贩子索性把安眠药掺进她喝的水里。大部分时间她被塞在座位角落昏睡,少部分时间她醒来,昏昏沉沉,被女人夹在腋下,逼仄空间里,闻到车内汗臭味、隔夜饭的馊味,还有衣服上呕吐物的味道。
那种味道多年后依旧让她怕。通勤的短途地铁尚能忍受,但一旦路程超过四十分钟,她便想要发抖。
这种感觉夏潮必然不会明白。
她们之间差了整整九岁的光阴。平原想起昨天,自己忍着恶心靠近高铁站的时候,夏潮就站在那里眼睛明亮亮地看她。
十八岁的女孩子,朝气蓬勃,亮晶晶地咧嘴对她笑,一看就什么也不懂,但偏偏自知被爱。
毕竟夏玲直至临终之际,依旧在嘱托自己,说她妹妹是第一次出远门,让她多加照拂。
那样殷殷的托付,相较之下,对她的嘘寒问暖不过是流于形式的、陌生人之间的寒暄。
平原的眼神冷了下去。
夏潮不懂她的眼神,只是困惑地仰头,清澈眼睛一眨不眨,依旧在等一个答案。
最后,平原只是问:“你有没有那种,想走却走不了的时候?”
“我有,”她淡淡地说,“所以我喜欢开车的那种掌控感。”
对生活的掌控感。对她而言,车就像救命稻草,无论是恐惧还是发抖,只要握紧车钥匙,就能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随时可以走,随时可以逃跑。
平原的神色又变冷了。夏潮有点困惑,怎么开个车就谈上掌控感了?城里人说话都这么一套一套的吗?
但她不敢把话说出来,毕竟这可是平原第一次回她闲聊的话,四舍五入就等于给了她好脸色。
她得珍惜她姐的好脸色。
所以,夏潮一本正经地点头回应道:“懂。”
“我们老家住路口的二狗妹,她家在养鸡生意发达买新车时也这样,去年过年她还带着我们这帮小孩兜风,从城东开到城西,车子里放凤凰传奇,可带感了。”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为了表现自己领悟彻底,她用小鸡啄米的动作模拟劲爆DJ节奏,“这就是掌控感!”
掌控个屁。
平原脸黑下去,想抽她。
但她忍住了,只说:“去吃饭吧。”
夏潮做的菜式虽然很家常,但味道很好。一碟小炒牛肉,一碗蒸得嫩嫩的鸡蛋羹,还有一锅奶白菜汤,事先煸炒过瘦肉、虾米出香味,再加入对半剪开的小白菜,大火咕嘟让汤色乳白。
平原夹了一筷小炒牛肉,不得不矜持地承认,炒得喷香。
她家的珐琅锅和铸铁锅也算是重见天日。搬家开火时她买了全套厨具,但很快就不幸发现,自己一没有做饭的天赋,二没有做饭的时间。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天赋,只是她根本没有做家常菜的经验。小时候在福利院吃大锅饭,长大了在学校食堂吃大锅饭,好不容易等毕业,又每天加班。
一个人的饭菜不好做,不是淡了生了,就是咸了糊了。她尝试了几次,觉得实在麻烦,索性吃公司的加班餐算了。
但夏潮显然不同。她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又露出了那种亮晶晶的眼神,里头全是对厨艺的自豪和吃饭的渴望。
平原看着她给自己勺了一勺鸡蛋羹,又夹了一筷子牛肉,连连点头:“好吃好吃,你家的大铁锅炒菜真不错。”
“……那是铸铁锅。”
有什么区别?夏潮思索,铸铁的铁也是铁啊?
除了颠勺的时候重一点。
她给平原也盛了一碗汤:“怎么不喝汤?有青菜啊,多吃青菜身体好。”
汤里加了白胡椒,闻着就鲜美扑鼻,没有青菜的苦味。很少人给她盛汤,她有些发愣,夏潮却以为她不想吃,一下子紧张起来:“诶,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啊。”
很奇怪,别的时候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到了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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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有些在意起来了。她小小声地说:“那个……我是记得夏玲说你小时候爱喝这个汤来着,所以就做了,如果你不喜欢,不要勉强……”
她理解这种被夹了不喜欢的菜的勉强……夏潮局促地想,又意识到自己没用公筷,更想死了。
明明试汤的时候还记得的!她在心里汪汪呜呜地哭,怎么事到临头还忘记了呢!
“挺好吃的。”平原却忽然说。
她把牛肉放进嘴里,很认真地嚼了嚼,状似不经意地问:“这菜是夏玲教你的吗?”
“啊……嗯,”夏潮懵懵地点头,“小时候她每次煮这个汤,都会说起,我有个姐姐很爱吃。”
“还有呢?”
“她说你打小就挑食,青菜要配鸡鱼蛋肉煮到没有菜青味才肯吃。”
“……哦。”
有人掩饰性地动了动筷子。平原一直以为自己怕吃青菜这个毛病,是小时候在福利院吃出来的。
没想到竟然是从小就挑食。她心虚地咳嗽一声,决定要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她筷子尖不自在地转着小圈,又状似无意地问:“那我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当年被送来福利院的时候,她年纪太小,还不太识字,只能口齿不清地告诉大人,自己叫“yuanyuan”。
至于是哪个“yuan”,没人能知道,最后只能根据院长的姓氏,给她拣个字叫平原。
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自己叫什么。之所以问……也只是好奇而已。
神秘的东西才会让人念念不忘,一旦你知道了它的真面目,就离忘掉它不远了。
于是平原屏息,安静地等待一个答案。夏潮却摇摇头:“我只知道你叫圆圆。”
“圆滚滚的圆,是小名,”她说,“所以有时我会叫你圆圆姐姐。”
平原一怔,抬头看了过来。
她的睫毛生得好,长而直,像两排细密的直线,垂眸时尾端轻颤,投下一小片羽毛状的淡影,看着很是柔弱。
但她抬起眼睛时,那目光又会被平直的睫毛衬得很专注,仿佛此刻她全神贯注、满心满眼都是你。
汤的香气又升起来了,乳白的热气丝丝袅袅地晕散了痕迹。夏潮看着她,蓦地心头一动。
随后,就听见平原冷冷地说:“别叫我姐姐。”
……果然是错觉。
平原还是那个平原,高傲漂亮,像一株生长在钢筋森林里的雪杉。任谁都不会把她和夏玲口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更不会让人想到,她从小就挑食。
夏潮看着她,想起刚刚平原坐在她对面喝汤,一本正经地垂着眼睛,喝汤时会把汤轻轻吹凉,再像猫一样只尝一点点。
猫舌头啊。她想起夏玲小时候骂她吃饭慢的话,心里某个地方,被热汤泡过一样悄悄地有点软。
于是她也不生气平原的冷言冷语了,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我可以叫你圆圆吗?”
平原不轻不重地拍了她脑袋一下。
一晚上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下手了。她抬头,想都不想地拒绝:“不可以。”
“没大没小。”
她手指的触感停留在夏潮后脑勺,夏潮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只西瓜,拍一下,就发出蓬一声响。
脑袋真进水了啊。怎么有人被骂了还在傻乐?
嘴角还未放下。夏潮夹了菜,一边嚼一边困惑思考,像只仓鼠,每嚼一下,望着平原的眼睛就一眨巴。
但罪魁祸首已经扭过头去,似乎也有些别扭,轻咳一声,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