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到了三个月后。
临近春节，路边的电线杆都喜气洋洋地挨个挂上了红灯笼。
南知意照常收到了Stars年会的邀请函。他原本不想参加，但丽姐——他的经纪人张丽——坚持要他来，说是今晚有大老板在。对方有意与Stars进行ROE相关内容的合作，他作为代表一定要出席。
除此以外，丽姐还给他派发了一个重大任务：上台献唱一曲。
南知意拗不过对方的再三请求，在表演节目环节硬着头皮上去唱了一首老歌，中途走音了四五次。
公司性质原因，他们的年会节目还会全网同步直播。放下话筒的时候，南知意实在很想现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不过他还是受到了满场的热烈欢迎，下台后被十来个不认识的主播抓着要合影，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原先自己的位置了。
最后还是陶星把他从人堆里解救出来，拉到了自己那桌。
这一桌坐着的人基本都是玩ROE的主播，但体量比较小，南知意看了一圈，除了陶星以外，只认出了染着一头黄毛、面容精瘦的汤圆，于是朝他点了点头。
由于在座的人大多不认识，外加心情实在不算太好，南知意坐下后便开始埋头干饭，听其余人聊天。
一群打游戏的人聚在一起，能聊的话题本就不多。
很快，就有人聊起了三个月前的世界赛总决赛。
“本来都2比0了，我真以为能拿下的。”
“谁说不是。三个赛点的时候我点了个烧烤外卖，外卖到的时候剩俩，吃一半被追平。这谁还吃得下去？”
汤圆这时接了一句：“其实呢，主要还是有内鬼。”
他说完之后，众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接着又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在座的人里，除了南知意以外，就数汤圆的粉丝最多。
“要我说，我们小游神就是被联盟惯出来的毛病。”汤圆见大家都笑了，一副很受用的表情，继续侃侃而谈道，“你看，他和自己老板对着干，结果回头一看，CG还是CG，联赛第一战队的流量摆在那里，有他没他都一样。”
南知意夹菜的动作一停。
yux人间蒸发之后，圈里的懂哥们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发视频的发视频，写文章的写文章，长篇大论他的存在对于CG整支队伍的危害性，说他心高气傲、不听劝阻，说他看似核心、实则是队伍里的毒瘤。
否则为什么如今换上了新人xww，春季赛开赛至今，队伍不仅成绩稳定，氛围也变得更好？
可汤圆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南知意想。
之前的连麦观赛的时候，他可一直号称自己是“yux头号粉丝”。
“也就是长了那么一张脸，一堆女粉天天捧着他的臭脚，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当”！
忽然，坐在汤圆对面的一个人把手里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汤圆话音随之一顿。
“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那人皱着眉头开口，大概是过于紧张，还磕巴了一下，“别人yux，没惹过你吧。”
说话的是个白白瘦瘦的黑头发男生，戴着眼镜，乍一看像还在读高中的学生。
汤圆愣了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哎哟，让我给忘了，我们桌上还有大明星的粉丝呢。”
“坏了，有点怕怕啊。”他啧啧道，“兄弟你可别举报我，我可不想当丘哥2.0。”
今年丘成没有收到邀请函，对于他一个体量近千万的博主来说很不正常。
不用想就知道，大概率还是因为之前得罪了yux的粉丝。
黑头发的男生闻言，顿时涨红了脸。
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可周围的人这会都在看着他笑，仿佛他是这个群体里唯一的异类。
却在这时，旁边有人开了口：“他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桌上突然安静了。
南知意已经放下了筷子。他今天穿着常服，也没有化妆，头顶的短发有点蓬乱，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宛如一只无害的动物。
就算开口说话，口吻也是温温和和的。
他看着汤圆：“决赛输了，是因为yux没carry吗？”
方才那几个带头笑开的主播此刻都面面相觑起来。
黑头发的男生松开了拳头。他感激地看了南知意一眼。
汤圆也愣住了，明显没料到南知意会来这一出。
半晌，他突然大笑起来，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哈哈哈，搞半天，结果闹了个大乌龙！意哥，那群粉丝天天带你节奏，我还以为你和小游神关系不好呢！”
“来来来，都给我把酒满上。”汤圆站起身来，招呼另外几人，“意哥，我们敬你一杯啊，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南知意皱眉：“不用了，我不喝酒。你说的我也没放在心上。”
汤圆有点被不上不下地架住了。
“……哎呀，过年嘛，该行乐时得行乐！”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装没事人，飞快给自己满上了，“各位，这杯兄弟我先干了！”
南知意坐在座位上，没动。
汤圆仰头干了杯里的酒，尴尬地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不动，南知意也继续不动。
终于。
“小意？”
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打破了僵局。
南知意回过身去，丽姐来的时机刚刚好，她端着酒杯站在他后面：“你跟我来一下。”
汤圆一怔，盯着他露出了探究的眼神。
张丽把南知意从饭桌上领走了。
“刚才那是那个叫汤圆的吧，千年公会的？”她低声问，“你们闹不愉快了吗？”
南知意努力把汤圆的话甩在脑后。他笑起来：“没事的姐，一点小事。”
“没事就好。”张丽点点头，“你跟我来……大老板点名要见你呢。”
张丽带着他在会场绕了一圈，最后在一个留着金色长发、西装革履的男人背后停住了脚步。
她快速切换出一脸的笑靥如花，开口叫道：“尤少。”
男人闻言，转过身来。
——南知意没有一丁点的防备。
看清男人脸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人当头重重敲了一棒。
“这是尤少，尤青。你肯定认识他吧？大明星。”张丽笑吟吟地对着南知意介绍道，“CG的新投资人，去年还受邀当过比赛的解说嘉宾。”
说完，又对着尤青介绍道：“尤少，这是小意。”
尤青一副对南知意很感兴趣的模样，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你好。”
过了很久，才得到一个有点僵硬的回答：“……你好。”
尤青笑了：“小朋友看起来有点怕我啊。”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和，但过于立体的五官乃至气场看起来却很有攻击性。但与此同时，又偏偏长了一双很多情的眼睛。
南知意在网上看过他的粉丝大片大片地控场夸他，文案里把他称作“国民第一深情眼”。
但他始终觉得，凡是真正认识尤青的人，绝对不会把他和“深情”二字挂上勾。
——尤青，年少成名，15岁时就已出演知名大导拍摄的电影，最近似乎隐隐有想跨界投资的趋势，前不久高调宣布成为CG战队永恒再临分部合伙人。
隔着半张桌子，尤青与他对视着。南知意没有躲开他的目光，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
张丽见状，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维护了下自己手里的主播：“小孩子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平时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肯定紧张。”
尤青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他也对张丽笑：“我有点话想和他单独聊聊。拜托了。”
张丽离开后，尤青从桌上取了个空酒杯，往里面斟了大半杯的葡萄酒，递到南知意面前：“要喝吗？”
“不用了。”
张丽一走，南知意便彻底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眉头紧蹙：“你想和我聊什么？”
“别这么见外嘛，又不是什么陌生人。”尤青自顾自地收回了手，举杯浅酌一口，似乎全然没有被他的语气冒犯，“你见到我，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没有任何问题想问我吗？”
“比如？”
“比如，”尤青的语气轻巧地一顿，“我们的yux选手现在在哪，正在做什么，又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么长时间。”
南知意承认对方吊住了他的胃口。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我现在好歹也算是CG的小半个老板。”尤青说，“他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吧？不对，我猜他应该不好意思告诉你。”
“——他打算退役了，你知道吗？”
面前的人嘴唇一张一合。南知意猜他刚才一定是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退役？谁？yux？
……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相信。”尤青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随后把酒杯放在一旁，从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你可以自己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他把手机放在南知意面前，屏幕上是一段短信的聊天记录。
联系人备注上，赫然写着【我的好弟弟】。
-其实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没有什么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我的生活里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不仅仅只有职业这一条。
-我从来不需要一个世界冠军来证明我人生的意义。
-那么恭喜你啊，终于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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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生活的真相
-别回复我了。
-你让我觉得恶心。
-
南知意忘记自己是怎么绕过大半个会场、走回到自己座位上的了。他在位置上坐下后就发起了呆。期间好像有人在对他说话，但是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摆着一个酒瓶，内容物空了大半。
陶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旁边，关切地看着他。她好几次想说什么，却都欲言又止。
……
南知意回到家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吐。
他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冲进厕所，抱着马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他是被闹铃吵醒的。
宿醉的后遗症袭来，他的头又胀又疼。
南知意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一看。
【闹钟，19：40——直播。】
……他记得自己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就到家睡下了。这一觉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南知意一跃而起，一面在心中发誓自己再也不乱喝酒了，一面强忍着不适，飞速洗漱收拾，赶在了八点前整洁地坐在了书房的电脑前。
他先点了开启直播。
然而等他调好摄像头，再抬头看向屏幕时，发现直播间的弹幕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同他闲聊问好。
【你还有脸开直播？？真就是纯蹭啊？？】
【某人演了两年多的粉丝，这是演不下去了？露出真嘴脸了？】
【……选手休息一段时间而已，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真当游粉都没脾气的吗】
【小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啊？】
南知意：“……？？？”
他一脸茫然，下意识地打开手机，这才发现里面有来自“丽姐”的五个未接来电，“Pigeon”的十六个未接来电，和几百条爆炸的微信消息。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他的心头。
这时，最新一条短信提示冒了出来。
【丽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开直播？？？？？】
【丽姐：先下播。有事之后再说】
南知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他点了三次才把手机上的微博点开。
还没打开热搜界面，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和另一个自己最不愿意一同看见的名字，并排，飘红，第不知道多少次明晃晃地挂在一起。
#天使意 yux#
……南知意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内容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总不能是消失三个月的yux突然现身，手里举了一个写着“天使意”三个大字的牌子？
深吸一口气，他点进了词条。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已经被转发了几万条的微博。
【@电竞小乖：酒后吐真言？Stars年会爆了！千万粉丝主播直言yux就是个傻x！……】
剩下的文字内容，南知意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
他索性戴上耳机，直接点进了最下方的视频。
视频拍摄的角度很奇怪，环境一片昏暗，但画面正中的人样貌却是清晰可辨：奶油色短发，身上披着一件蓬松的外套，看起来明显是喝多了，并没有正对着拍摄者，而是歪着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那是他自己。
周围闹哄哄的，有许多人正在交谈，但是他们的声音似乎都被做了特殊处理，透着一股奇怪的电流音。
“……我不觉得……”
“……yux？他啊，他就是个……哈哈哈哈……”
忽然间，像是听到了对话中的某个关键词，南知意抬起了头。
“游辛？”他含着浓浓醉意开了口，“你们是在说游辛吗？”
周围忽然安静了一霎。而南知意全然不觉。
他忽然笑了一声：“你说得……很对啊，他就是个，坏蛋、傻逼、嗯……小王八蛋。”
说着说着，画面中的人仿佛被什么刺中了，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托着脸的手垂下来，响亮地拍在桌面上，他口吻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混蛋。”
视频戛然而止。
视频外的南知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热意难以控制地，飞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我在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什么？？
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抬起头来，他看见了满屏幕的【？？？】【刚才是在看微博？】【这是醉断片了吧，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不是，你到底在脸红什么啊？？】
“……”
南知意极其慌乱地丢开手机，捂住摄像头，逃命似的中断了这场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