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泥人也有三分火
顾希言这么走着间,却想起刚才四少奶奶的那笑。
她突然领悟到了,像她那样机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她掌家,消息灵通,那些婆子最会迎高踩低的,在她跟前自然格外奉承,不可能不把这消息说给她。
所以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便故作不知。
顾希言苦笑了一声,想着幸好自己没说出来,说出来,也白白是为难别人,自己落个难堪罢了。
这时她已经走到正堂,早有丫鬟看到,帮她一挑半旧的软缎夹帘,又对里面说:“六奶奶过来了。”
顾希言略颔首谢过,这才迈进去,一进去便觉暖烘烘的气息扑鼻而来。
此时的房中,不光是二太太和三太太,还有几位没出嫁的小姑子,正陪着老太太打排骨。
老太太半歪在榻上,拿着骨牌正笑,整个屋子都欢声笑语的。
顾希言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扫兴的,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一拜。
三太太正伺候在榻下,见了她,顿时沉下脸,满脸嫌弃。
老太太倒是随和的,笑看着她,招呼道:“渊六媳妇,坐下吧,她们正陪我玩骨牌,我眼睛花了,不好使,你帮我看着牌。”
顾希言笑了笑,硬着头皮道:“老太太,孙媳是有个事想求你老人家示下,还得请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帮衬一把。”
她这话说的,旁边二太太疑惑地看过来,几个小姑子更是惊讶地看着她,三太太则是直接提防地皱眉,眼神里全都是不敢置信,这往日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反了天了?
老太太乍听这个,身子稍微往后,仔细瞧着手中骨牌花色,不太在意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顾希言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目光都在看着自己,小姑子,长辈的。
她也希望自己私底下能慢慢和老太太说,求一求,哭一哭,大不了不要脸面,这现在没这机会。
她只能略垂着眼皮,当着所有人的面,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其实娘家爹被罢了官,收了监,娘家娘一病不起,这些事老太太都知道,当时只是皱皱眉,之后随便打发人带着顾希言回去奔丧了。
吩咐完后,老太太便和一旁四少奶奶笑着说起晚间的新点心,顾希言含着泪走出台阶时,还隐约听到里面的笑声。
此时旧事重提,老太太似乎连眉头都没皱,只是有些不耐地道:“所以你那嫂子,带着一双儿女投奔了娘家兄弟。”
顾希言点头:“是,不过如今她娘家兄弟也不太好了,供不了她们母子三人,这才想着,来皇都这里看看……”
顾希言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确实有些心虚。
敬国公府那是什么人家,功名奕世,富贵传流,如今的敬国公夫人更是当今皇太后的爱女,是千金万贵的皇家公主,这样的人家,就算在这达官显贵云集的皇都,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这样的诗礼簪缨之家,最忌讳的便是那些亡败之事,凡事都要图个好兆头,可自己娘家所经历的种种,竟逃不得“获罪”,“抄家”,“债台高筑”等字样,更不要说自己娘家嫂子更是走投无路,几乎乞讨而来。
这对锦绣窝里的富贵太太和娇生惯养的姑娘,是完全不同的人世间。
不过顾希言还是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娘家嫂子今早到的,周大嫂子把她领到我房中,如今正歇着,所以我才说,过来请老太太示下。”
她抿了抿唇,用一种略含着笑,自己都陌生的声调道:“往日孙媳和娘家嫂子有些书信往来,常提及咱们国公府最是怜贫惜弱、积善积德的人家,特别是府中老太太,那是天底下头一份的慈悲心肠,所以想着,如今来了国公府门前,万望老太太念在亲戚情分上,垂怜指点,给她指一条明路。”
这话说出后,房中过于安静,落针可闻,唯有老太太用茶盏盖轻轻研磨过茶盏的声音。
顾希言低垂着眼,听着那细微而优雅的动静。
她纵然不抬头,却能想象老太太此时的样子,矜贵的,从容的,有条不紊的,她福泰安详地歪在紫檀木矮榻上,旁边跪着的沛白在给她按脚,一旁立着的媳妇姑娘随时看她脸色,她熬了大半辈子,有诰命有银钱也有儿女,没什么可愁的,每日想着的就是今天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乐子。
说实话顾希言很羡慕老太太,她也希望当这种老封君,可她不是,她只是伺立在老封君跟前的,战战兢兢立着的,还是招人反感的那个。
她提着心,安静地等着,等着自己的心随着老封君的动作起起伏伏。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听到茶盏轻轻落在案桌上的声音。
很轻的声响,是名门老人家惯有的从容,和房中那温融融暖酥酥的气息是如此融和。
这时,老太太略抬了抬松弛的眼皮,缓声道:“按常理说,亲戚之间原该常来常往,你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早该派人过去,问问你嫂子是如何安顿的,好歹帮衬一些,这才是正理,如今你嫂子自己来了,亲戚上门,自然得有个待客之道。”
顾希言听前面话,还存了些希望,待听到“待客之道”,便觉心缓慢地往下坠。
之后,她便听到老太太问起二太太:“怎么亲戚来了,你们提都没提?”
这话很有些责备的意味,二太太忙回道:“自打年节过后,府里事务繁杂,一桩接着一桩,好容易忙乱过去,抬头一看,又要进二月了,各房各处的礼数往来,人情应酬,都得一一打点,这几日又忙着收拾冬衣铺盖,检点器皿摆设,忙得人仰马翻,还没缓过气来呢,谁知道竟疏忽了渊六媳妇的娘家人,实在是不该。”
顾希言自然不敢得罪二太太,待要说话,那边三太太已经道:“多大点事,倒是值得你跑到老太太跟前说,你但凡说一声,把你娘家嫂子领我那里,我就不能给你办了?这知道的只说你和老太太亲厚,不知道的倒以为我这当婆婆的苛待了你。”
说着她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依媳妇的意思,这既是渊儿的岳家事,低一辈的人了,哪至于搅扰到老太太的清安,我们自然把这件事料理了。”
她自然是一万分的没面子,觉得顾希言这儿媳妇丢人现眼,恨不得要割席,但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老太太听此,略颔首:“行,就依老三媳妇的办吧,我年纪大了,哪里操心那么多,你们哪,就多应承些,让我省省心吧。”
顾希言的心彻底凉了。
她知道二太太这人可以说出花团锦簇的好言语,但不会帮衬她一把,至于三太太,只会冷嘲热讽,她斗胆求到老太太跟前,现在就这么被几句话轻松打发了。
意料之中,但心里到底不是什么滋味,难受。
她满心沮丧,但还是勉力撑起来,挤出笑,对老太太说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懂的客气话。
老太太看她这样,其实也有些不忍。
她不太喜欢这个孙媳妇,本就是小官吏人家,才进门半年便克没了好生生的一个孙子,把她心疼得啊……
如今娘家又犯了事,再让府里接纳犯事的家眷子女,这成什么样呢?
但说到底人心是肉长的,她觉得这个孙媳妇也可怜。
于是她便吩咐身边的丫鬟玳瑁:“去我床头前,打开那个螺钿小匣子,取一包银锭子来,给你们六奶奶。”
顾希言心里还怔怔的,她没明白老太太意思。
老太太和蔼地笑着道:“亲家嫂子远道而来,还带着孩子呢,这银子拿回去给孩子买果子吃去吧。”
顾希言抿唇,点头,她明白老太太用一包银子打发了自己,她便心安理得彻底不管不问了,不过又觉得,有银子也是极好的,谁家会好好的施舍别人银子呢?
当下她低头,笑着谢过了。
很快玳瑁把顾希言领到了屏风后,将一包用巾帕抱着的银子递给顾希言。
顾希言不知道多少,但觉鼓鼓囊囊的,便感激地接过来,又谢过了玳瑁。
玳瑁是老祖宗身边第一得用的丫鬟,各房自然都敬着的。
玳瑁温和一笑:“六奶奶客气了,等会估计起风了,六奶奶穿得薄,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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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言再次谢过,这才揣着那手帕绕过屏风,却听外面自己带来的小丫鬟萍儿正在廊檐下呢,周围几个丫鬟婆子围着她追问。
“你们奶奶的嫂子到底什么模样,听说破衣烂衫的?”
“我干娘儿子就在二门外当差,今日下了值回来,就说刚开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叫花儿呢,谁曾想竟是六奶奶的娘家人。”
“六奶奶看着也是一个体面人,没想到娘家落魄到这个地步,如今上门,怕不是来打秋风的。”
萍儿到底年纪小,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怎么应对,只一味地摇头:“没有呢,不是来打秋风的,不是叫花子。”
她这样的言语,倒是惹得众人哄笑。
顾希言听着这些,真是好笑好气。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老太太屋里的,晚辈来到老太太房中,猫儿狗儿都得敬着,底下丫鬟仆妇婆子也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嚼舌根子,连一点体面都不给。
顾希言血便往脸上涌,她知道自己应该忍住,应该装没听到,可是太气了。
于是她将那一包银锭子揣在怀中,之后一掀绣锦棉帘,没什么表情地走出去。
那丫鬟婆子冷不丁地全都愣在那里。
她们纵然背后说了人闲话,但也没想到就被这么逮住,再怎么着,顾希言也是正经少奶奶,是有封诰的,和底下做奴才的不是一码事。
顾希言便站在台阶上,视线淡淡地自她们脸上扫过,那些红一块青一块的面皮,那略显尴尬的笑。
这次轮到她们局促了。
顾希言轻笑一声,收回视线,却是对萍儿道:“我去屋里问老太太好,让你在这里好生等着,谁让你闲磕牙嚼舌根子的。”
萍儿年纪小,不懂,低着头,委屈得要命。
顾希言冷冷地道:“别以为穿了金戴了银,真当自己是奶奶是太太了,再是奉承你,麻雀终究成不了金丝燕,狗尾巴草也开不出牡丹花,做太太做奶奶的抬举你,你才有今日,你却不知好歹,在这里说三道四,真是给你脸了!”
萍儿惊慌失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一旁丫鬟婆子自然知道这是指桑骂槐,但因刚才说了那话却被人听了正着,到底理亏,如今纵然脸色难看,也不好说什么,只讪讪地站着。
顾希言修长指尖拈着一点裙摆,以一个从容优雅的姿势走下台阶,之后昂首,走也不会地离开。
萍儿抬起袖子擦了擦泪,赶紧追上去跟着。
众丫鬟婆子见此,脸上越发难看,面面相觑间,却也不好说什么。
而此时的顾希言走得极好,她脚底下生风,没几下就出了垂花门,走到了花苑中。
初春的凉风一吹,她清醒一些了,原本上涌的血气也渐渐褪去。
她知道自己逞了一时之能,自己得罪人了,一得罪一大片,可是没办法,刚才看到她们那样嚼舌根子,那样作践自己,她太生气了。
但凡她的夫君还活着,但凡她膝下有个儿女,都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她就是没什么依仗,什么都没有,如今出了这口恶气,以后倒是要面临更多麻烦和尴尬。
想到这里,顾希言停下脚步,用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银子,有些鼓囊的,但是顾希言隐约知道,也不会太多。
这时萍儿慌张地跟上来了,小丫鬟跑得匆忙,眼圈都是红的,委屈又忐忑的样子。
顾希言便道:“刚才那话,原也不是骂你的,你是赶上了,我知道你瘦了委屈,别哭了,等回去家里,让你秋桑姐姐给你拿果子吃。”
萍儿愣了下,之后忙点头,抹着眼泪说:“萍儿知道了,以后再不理她们了。”
顾希言心想这小丫鬟还说小孩子话呢,当下也不理会,继续往前走,待到走到湖边,眼看那里一处亭子,并水草茂盛,倒是一处遮挡。
她吩咐萍儿道:“你且站这里,看着来往的人,望风。”
萍儿连忙道:“是,我看着。”
顾希言走到亭子旁,借着栏杆亭台的遮掩,从怀中拿出那包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