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傅雪盈和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今日是休沐，她没有穿道袍，而是身着一袭桃红色襦裙；身旁的少年容貌出众，气质疏淡，身着内门弟子服饰。
“这是我哥，傅临舟。”她把那少年轻推至二人身前，旋即仰头看向他，清澈的眼眸闪烁，语气雀跃：“兄长，这就是我同你说的入门那日所见之人，是不是生得极好？”
傅临舟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朝二人问好。迟声没什么反应，纪云谏简单地寒暄了一下，目光扫过庭中略显寂寥的景致，声音温和：“小院久未有人拜访，陈设简单了些。”
几人围着院内的石桌坐下，纪云谏从空间锦囊中取出一套茶具。古朴的白陶茶盏中盛着数片泛着灵光的茶叶，配以甘甜的山泉水，煮沸后异香四溢，闻起来神清气爽。
他说：“这是幽虚谷中新产的涤髓春茶，二位尝尝可还合口。”
傅雪盈喝了口茶，撅起嘴：“好苦，难喝。”
“盈儿，在外要懂礼数。”傅临舟轻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知道父亲把你送进来是为了管着我。”傅雪盈仍是一副小孩气性，喜怒都写在脸上。傅临舟听了脸色未变，眼底的光却倏地沉了下去。
纪云谏重新为傅雪盈泡了盏月昙花茶：“不知道二位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迟声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唇舌间有回甘。一股温润的力量随着至四肢，涤荡着经络中淤积的浊气。
傅雪盈道：“没事就不能来了吗？我在内门问了一圈才得知你们的住所，作为朋友来拜访一下自然是合情合理。”
“算不上朋友。”迟声把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迟，不可无礼。”纪云谏顿时理解了傅临舟，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一碰，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无可奈何和促狭笑意。
傅雪盈对迟声的挑衅寸步不让：“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和本小姐当朋友吗？”
傅临舟见傅雪盈忙着和迟声斗嘴，只得开口打断道：“我和盈儿此次前来，是想邀请你们一起参加下个月的宗门历练。”
是系统提到过的那个任务，纪云谏尚未了解具体内容，他起了兴致：“是什么历练？”
傅临舟便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传闻上古大能渡劫失败，其修为与感悟并未消散，而是与一方空间裂缝融合，化作数重秘境，其中一处小型秘境名为九天归墟。此境悬于无涯云海之巅，入口缥缈难寻，六十年才得一现。
“秘境历经千年来的多次探索，其中骇人的上古杀阵早已湮灭，不复往日之危，只有残存的禁制与天然的险地。
“秘境的玄妙之处，首要在于其中遍布天道滋养所生的灵兽，击败它们便可取得珍贵灵核；其次，据说秘境深处藏有大能修士遗落的传承残卷，只可惜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寻获。
“就算无法获取传承，只要能坚守心神、感悟其中残余的大道法则，于修行亦有裨益，故九天归墟被周边几个门派共同掌控，用作弟子的历练之所。
“天隐宗规定，凡参与秘境历练者，须以四至八人自行组队，且队伍中必有一位金丹期弟子担任领队，方可报名赴试。
“盈儿希望与你俩组队，如若二位不愿，也不必勉强。”
傅雪盈期待地看着二人。纪云谏对此没什么意见，历练肯定是要去的，加入现成的队伍也算省事：“小迟，你意下如何？”
迟声已收回了刚才偶然流露出的稚色，他恭谨地垂着眸子，双手一丝不苟地交叠放在腿上：“全凭公子安排。”
迟声对尊卑规矩近乎固执的恪守，让纪云谏感到一丝没来由的不解。他自认待迟声已足够亲近上心，为何二人间仍是如此生分？
虽思虑万千，纪云谏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是轻轻抚过迟声的指尖，直到他卸下紧绷的力道：“小迟，决定权在你手里。”
迟声意欲抽回，又怕拂了纪云谏的好意，只得强忍下来：“我没有意见。”
*
转日便到了历练那日。经过近一个月的修炼，迟声已是筑基初期，纪云谏也突破到了二转金丹，而系统则异常安静。
傅雪盈留下的传声符絮絮不休，隔三差五便叽喳作响，其内容琐碎连纪云谏都有些不堪其扰，只得将其挂在院子里的桃枝上。
这不，天刚蒙蒙亮，一道清脆急促的声音便打破了静谧：“纪云谏，迟声，你们快些到聚仙坪来呀！再晚些，秘境的好位置可就全让人占去了！”
迟声早已在院中吐纳，听到此声心中一惊，指尖迅速弹出一道灵力屏障，将那传声符阻隔在内。纪云谏素来体弱，晨起时常有些倦怠，总要多歇息一阵。
待到院内重归寂静，只有几道轻浅的风声时，他才小心翼翼地朝纪云谏屋里望了眼。
还好，没醒。
然而下一秒，门已被推开，纪云谏缓步走出来，刺眼的晨光让他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视线茫然虚浮，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清亮与神采。
他抬手虚挡了一下阳光，片刻后，面上的倦意才慢慢散去。
迟声心中愠怒：“公子可是被那野丫头吵醒了？”
纪云谏大半意识尚未回笼，但听到迟声对傅雪盈的称呼，还是有些忍俊不禁。难道二人走的是相爱相杀路线？细想倒也有几分欢喜冤家的意味。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小迟，不可以这样说雪盈。她年岁尚小，有些跳脱也是正常的。”
“我像她这般大的时候，早就……”迟声不作声了，只余下几句微不可闻的嘀咕，透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纪云谏看着迟声暗自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察觉自己的唇角早已高高扬起。他回了回神，解释道：“雪盈说的也没错，历练之事确需尽早动身，传送阵法所通往的区域不同，机缘险阻也大相径庭。”
二人简单清点了一下随身之物，便去往聚仙坪处。
已有不少小队在此等待，傅雪盈远远看到了二人，招呼道：“这里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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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还有两位面生的一男一女，看身高容貌也都在十四五岁，穿着内门服饰。一行人中，竟只有迟声一个外门弟子。
傅雪盈热络地向二人介绍道：“这是纪云谏，我们队伍里最厉害的，现在已经是金丹期了。”接着看向迟声，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是纪云谏的弟弟，迟声。”
那少女容貌清丽，对着二人温婉一笑：“纪师兄，迟师弟，在下穆婵，主修医道。”
而那位长相粗犷的少年则直接略过了迟声，目光灼灼地看向纪云谏：“纪师兄，我叫应昭，修的是剑道。”应昭犹豫了半晌，小麦色的脸上竟泛起了一层薄红，半天才吞吞吐吐继续说：“纪师兄，我很早就进宗了，多年前看完师兄的比试之后便决心修剑道。”
不等纪云谏回答，傅雪盈便补充道：“应师兄是筑基大成，不少队伍抢着要，我用纪师兄的名头才把他拉进来。”
纪云谏对他淡然一笑：“不过是些陈年旧事，若能鼓舞到后辈，也是纪某有幸。”
这边几人还在寒暄，那边负责启动传送阵的施法者已肃立于阵眼之前，朗声宣告：“归墟入口现已开启，请各位速速准备。”
各位修士们脸上的闲适顷刻间消散，遥望着那巨大的传送阵台。排在最前的小队率先走入光阵，强烈的空间波动一闪而过，几道身影瞬间被翻涌的强光所吞没。
约莫半炷香后，轮到了几人所在的小队。
纪云谏从容地走在最前，却不忘微微侧低下头，对迟声耳语一句：“进入秘境时空间会剧烈扭曲，如果害怕就拉住我的手。”
我才不怕呢……迟声心想，却别扭地把手伸过去，轻轻拽住纪云谏的袖子。
傅临舟也牵住了傅雪盈。
除了纪云谏和应昭，几人都是第一次进入秘境，脸上难掩紧张与激动。踏入光阵的瞬间，强烈的空间波动让他们身形一个趔趄，护体法器的灵光骤然闪起，几人消失在阵法中。
并非是简单的空间移动，而是伴随着一种极致的扭曲与撕裂感。仿佛肉身与魂魄都被打散，投入一条混乱的、湍急的河流，身陷其间，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被裹挟着随波逐流。
唯一可以抓住的，只有手中的袖子。
惶然间，纪云谏微凉的手覆过来，拇指带着安抚的意味在迟声手背上摩挲了两下。迟声温顺地贴上去，任由自己的手指蜷在他的掌心里。
持续时间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当那可怕的撕扯力骤然消失时，双脚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土地。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各人都在第一时间本能地催动灵力护住全身，踉跄几步后才勉强站稳。缓过神来，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举目四望，尽是昏沉压抑的暗红色，空气中充斥着古老又暴戾的气息。几道诡异的裂缝横贯天空，投下晦暗不明的光线，不见日月星辰。大地苍茫，远处是望不到边的嶙峋山峦。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能听到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九天归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