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过哥特式彩窗，淬上五颜六色，细碎地撒进沉闷的教堂中。
许闻意的目光越过排排栎木长椅，落在祭坛。祭坛上，天使身着衣衫轻薄，薄纱蒙眼，表情悲悯而慈爱。她微微侧头，仿佛在注视怀抱着的十字架。
教堂空旷无声，威严压抑。
许闻意瞪大眼睛，遥遥看着天使，脚步不受控制往前迈去。她经过一排又一排的长椅，来到祭台前，看见一人跪在天使像下，头深深低着，像是在忏悔，像是在认罪。
许闻意停住脚步，看见那人穿的西装出现褶皱，他的左手垂在身侧，袖口血迹斑斑，像散落的细碎红钻石，手腕从白衬衫中露出，黑色的铃兰花被染得鲜红。
许闻意想再往前一步，脚下却如同被钉子定住，她挣扎，她望着那人的身影：“宋郁！”
身影晃动一下，教堂钟声响起，突兀，沉重，让人心颤。她抬头，蒙眼的天使双目留下殷红的泪水，面上的悲悯慈爱烟消云散，痛苦取而代之，双臂被高高吊起，左翼被折，手中的十字架轰然落地。
许闻意愕然，片刻后反应迅速立马上前，想拉起宋郁。指尖刚触及衣角，面前场景猝不及防崩塌重建。
她怔愣在原地，再回神时她站到海边，疯狂的海风卷起海浪，不远处的栈桥伸入海中。
西下的太阳摇摇欲坠，金光毫不吝啬铺展在大海上，许闻意被反射的光芒耀得眯眼。
小男孩嬉笑跑来，冒冒失失撞了她一下，许闻意抱起胳膊，太阳已完全沉下，天黑了。
小男孩停留一下，回头继续往前跑去。许闻意看清他右眼下的泪痣，她呼吸停滞一瞬，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小男孩跑到栈桥尽头，停下。
许闻意气喘吁吁扶着膝盖，抬头，试探问道：“宋郁，是你吗？”
眨眼的瞬间，小男孩缓缓转身，身形迅速抽条，再睁眼的时候，面前人变成如今的宋郁，正平静地看着她。
他依旧是教堂中的那身黑西装，只不过左手的血迹变成大片，白衬衫完全染红。
他脸色苍白，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宋郁。”许闻意喊他。
宋郁摇摇头，后退。
许闻意彻底慌乱，一股窒息感腾升，她快步向前，想抓住他。
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分毫之差，宋郁跌进了海中，彻底消失在海浪中。
她颓然跪在地上，海风掀起巨浪，打湿她的衣服。不远处的钟声响起，低沉，钝响，一声一声，像在敲在心脏。
手机的闹钟嗡嗡像个不停，许闻意从梦境中挣扎出来，睁眼。她闭着眼，摸索两下关掉闹钟，脑子里一团浆糊。
原来梦里钟声是闹钟。
她想支起身，结果身子像被货车碾过的痛，头昏脑胀，眼前还闪过一片金星。
“完蛋。”许闻意用仅有的力气抬起胳膊，摸到自己滚烫又汗淋淋的额头。
昨晚喝酒又吹风，果不其然，感冒了。
许闻意咳了两声，感觉自己的嗓子要喷火。开心听见动静，哒哒跑过来。
“等我歇会儿再带你出去玩。”许闻意哑着嗓子摸了摸开心，怕传染给小狗，让它出去呆着，自己又昏昏沉沉睡去。
“汪！”不知过了多久，许闻意察觉到开心用湿漉漉的鼻头拱她她手，眼皮上像挂了两个秤砣，费劲睁开眼。
“汪！”开心又叫了一声，前爪扒拉出她枕头下的手机。
是宋郁电话。
许闻意被手机光刺地眼睛直疼，她半阖着眼，接起，打开免提放到一边。
宋郁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今天怎么没来店里？”
“啊？”许闻意神志不清，大脑被烧断了线。
宋郁安静一瞬，问：“在家里？”
“在家里。”许闻意重复他的话。
“感冒了。”
许闻意从一团混沌的脑子里找出惊讶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宋郁像是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听听你的声音。”
许闻意声音嘶哑，像在砂纸上磨过一样：“……”
“吃药了没，吃早饭了没？”
“没有。”许闻意转转眼珠子，看见开心一脸担忧地趴在她床头，“我还没遛开心。”
你们养狗人都这样吗？
宋郁那边一阵窸窣声，他问：“你有劲吗，身上疼吗？”
“没劲，疼死了。”许闻意吸着鼻子，“眼睛疼，背疼，脑子也疼……”
“好，我去找你。”宋郁说，“给我个地址。”
许闻意听话报了地址，大脑烧的一团乱麻也不忘说：“能过来替我遛一下开心吗。”
“你先好好休息。”宋郁那边传来风声和嘈杂的人声，“我一会就到。”
电话挂断，许闻意冷汗直流，身体蜷成一团，痛意翻腾，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样，她不知道最后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半迷糊中许闻意听到开门声和狗叫声，立马清醒，她撑起脖子看见开心扯着宋郁的裤腿把他往自己房间带，才想起来自己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
许闻意卸力重新躺回床上。
宋郁一手提着包子豆浆，一手敲她开着的房间门，门本来是虚掩着的，今早被开心撞开了。
“我可以进吗？”
许闻意嗓子生疼，说不出话，她抬手颤巍巍比了个“OK”的手势。
许闻意房间东西不多，中间一张樱桃木温莎床，床两侧一边是梳妆台一边是床头柜跟衣柜。南面是飘窗，厚重的窗帘遮挡阳光。床尾靠墙摆放柜子和书桌，书桌上放着排排盲盒小玩偶。
开心毫不客气将宋郁扯进房间，宋郁的手悄悄攥紧塑料袋。
他站在许闻意床边，注意到她床头柜上放着翻开的书，他问：“量过体温了吗？”
许闻意摆手，刚想要开口，额头覆盖上一抹凉意。
宋郁伸手摸她额头，试体温。
他的体温明显比许闻意低，许闻意就这样仰头看着他，将他眼底的担忧看得一清二楚。
凉意挪走消失，她还有些恋恋不舍。宋郁问她体温计在哪儿。
“电视柜的抽屉里。”
宋郁应了声，让开心守着：“稍等。”
他迅速将早饭放到餐桌上，找出体温计，是水银的，他甩了好几下，眯眼确定可以后才递给许闻意。
“五分钟。”宋郁拿手机订好闹钟，放到床头柜的书上，“我去给你倒杯水。”
“等等。”许闻意夹着温度计，声音嘶哑喊住他。她指指窗帘，“帮我拉开好吗？”
阳光照进来，许闻意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少几分，五分钟过得还是很快，闹钟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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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郁立马出现。
许闻意自己拿着体温计找角度，因为眼睛疼也没看清度数，宋郁接过来：“39度7。”
许闻意：“哇塞。”大概是烧傻了。
宋郁：“……先起来吃点东西，带你去医院。”
许闻意没什么胃口，吃了个素包子就跟着宋郁出门。她虚弱的像没骨头，走哪靠在哪儿。进医院了靠在宋郁身上也还惦记着遛狗。
宋郁扶着要滑落在地的人，无奈道：“回去我替你遛，你先好好休息。”
“噢，你说的对。”就她现在这个行尸走肉的模样，出门得被开心拖着走。
宋郁忙前忙后，挂号拿药，折腾半天许闻意终于挂上水。
许闻意坐在医院冰冷硌人的凳子上，眼睛依旧疼，只能闭目养神。
宋郁：“睡会吧，很快就挂完了。”
许闻意睡意又上来，硬板凳不舒服，她总是睡了醒醒了睡，头一点一点的，和高中上课睡觉一样。
宋郁托住她一点一点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温声说：“靠着我睡吧，这样舒服点。”
许闻意没睁眼，任他摆布。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中，她闻到熟悉的柑橘香，原本皱着的眉头松开，安稳的睡了。
再次醒来时，许闻意感觉身上的疼痛与难受消去几分，恢复些许精力。
她仰头看着吊瓶里的药物减少直到没有，宋郁叫来护士拔针。
护士利索将针拔出，嘱托要按住针孔。宋郁点头，自然而然地按住。
许闻意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宋郁没松开手，垂着眼：“一会儿就好了。”
许闻意没有再说话，失神看着宋郁，梦境中的一切又浮现出来。
针孔不流血了，宋郁将她的手松开，见她半晌不说话，以为她不舒服，语气中有些焦急：“哪里还舒服吗？”
许闻意眨眨眼睛，梦里的人与面前人相重叠，模糊的面孔变得清晰。
宋郁明显慌乱，许闻意拽他衣袖，说：“没有不舒服。”
许闻意：“我昨晚做了个梦，刚刚想起来而已。”
宋郁松了口气。
许闻意问他：“你不问问我做的什么梦吗？”
宋郁的目光划过她，轻飘飘的像没有重量的羽毛，不仔细都察觉不到。
他的右手又不自觉掐上左手：“什么梦？”
许闻意想把梦里的一切告诉他，告诉他我梦到了你，梦到你在教堂，梦到你在海边，梦到你跳进海里……
她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输液贴。
不能说，不吉利。许闻意突然觉得这个梦很荒唐，怎么会梦到人跳海没了这种晦气事。
死亡令人生畏，她甚至不敢提出“死”这个字，她只敢想尽其他词代替。
许闻意用后牙槽咬着自己的腮肉，强迫回神，道：“梦到了一只小狗，小狗从我身边跑过去，我去追。”
她抬头看着宋郁，扯出个笑：“然后，小狗变成了你。”
许闻意又自顾自道：“人都说梦是相反的，所以……”
宋郁愿意陪她开玩笑：“所以，我变成了小狗。”
许闻意急忙摆手：“不是我说的啊。”
“嗯，不是你说的，我说我自己是小狗。”宋郁站起来，收拾东西，“走吧，带你吃点东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