砵兰街的喧嚣被甩在身后，路遥沿着弥敦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双眼睛却像最高效的扫描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叮叮车慢悠悠地驶过，带着旧时代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香料和潮湿混合的独特气味。
他很确定，自己身上这身行头肯定有个落脚点。他放缓脚步，开始仔细摸索身上那件宽大工装夹克的口袋。
左边外兜，空空如也。右边外兜，摸到几张皱巴巴、印着女王头的港币纸币，数额不大，但足够吃几顿茶餐厅。内衬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是把黄铜钥匙，上面贴着一小块脏兮兮的胶布，用模糊的原子笔写着一个地址：“福荣街XX号3楼B”。
【很好，省了露宿街头的剧情。】路遥掂了掂钥匙，心里有了底。
继续摸索，在裤子后兜里，他摸到了一个硬质的小本子。拿出来一看，暗蓝色的封皮，烫金的徽章——是一本警察委任证！
翻开一看，里面贴着一张他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眼神略显青涩，穿着警服，表情紧绷。姓名：路遥。编号：PCXXXXX。职级：警员。
【警察？】路遥挑了挑眉，【这身份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他回想起砵兰街那场刀光剑影的火并，以及那位扑街的白西装大佬。【这年代的香港警察，危险系数似乎也不低啊。】
他将委任证合上，正准备塞回口袋，动作却微微一顿。指尖在内页的夹层里，摸到了一点极其微薄的异物感。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小心地挑开一点点缝隙，眼角的余光瞥见里面似乎藏着一小片极薄的、裁剪过的相纸边缘，上面似乎有一个极小的数字“7”。
【藏得这么隐蔽？】路遥面色如常，迅速将委任证合拢，塞回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现。【这身份，看来不只是个小警员那么简单。有意思。】
根据钥匙上的地址，路遥一路问询，拐进了更深处的街区。福荣街一带明显比主干道破旧许多，楼宇密集，招牌林立，晾衣杆从窗户伸出，挂满了各色衣物，如同万国旗。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房屋特有的霉味和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气。
找到门牌号，那是一栋典型的唐楼，门口是家喧闹的跌打馆。楼梯狭窄而阴暗，墙皮剥落，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爬上三楼，找到B室。
门是那种老旧的铁闸木门。用钥匙打开铁闸，再打开木门，里面的空间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放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一个塑料衣柜就几乎满了。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后墙，光线昏暗。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一个标准的“鸽笼”。
【很好，很港风。】路遥反手锁好门，快速而仔细地检查了整个房间。除了一些廉价的生活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外，没有更多关于“身份”的线索。看来关键信息，都浓缩在那张委任证和那个隐藏的数字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和融入环境，但警察这个职业，显然与他“苟稳跑”的核心准则严重冲突。尤其是在可能还有隐藏身份的情况下。
【必须想办法脱身，或者……找个最安全的岗位摸鱼。】他打定主意。
第二天一早，路遥换上那身略显不合身的警察制服，对着厕所公用镜子里那个看起来有几分青涩又带着点玩味表情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根据委任证上的信息，前往深水埗警署报到。
深水埗警署比他想象的要忙碌和……嘈杂。穿着绿色制服的警员来来往往，电话铃声、打字机声、嫌犯的叫嚷声和警察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一种粗粝的生活气息。
接待他的是一个身材发福、头发稀疏的老警长，嘴里叼着牙签，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他的委任证，懒洋洋地开口：“新来的？路遥？边个介绍你来噶？”
路遥立刻露出一个略带拘谨又努力想表现得成熟可靠的笑容：“阿Sir，早上好！我刚从警察学院毕业，什么都不懂，以后请阿Sir多多指教！”
他刻意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港片腔调，语气恭敬又带着点新人的怯懦。
老警长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受用，哼了一声，在文件上盖了个章：“还算你这年轻人会做人。我叫肥波，这里的巡逻组长。以后你就跟着师兄们学东西，机灵点，别偷懒，更别惹麻烦，知不知道？”
“知道了！多谢波叔！”路遥立刻点头，笑容诚恳。
肥波摆摆手，叫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色有些疲惫的警员：“丧狗，这是新来的小子，路遥。你带带他，今天跟你巡长沙湾。”
名叫丧狗的警员没什么精神地看了路遥一眼，点点头：“哦。跟我来拿装备。”
领了警棍、手铐、对讲机等基本装备，路遥跟着丧狗走出了警署。深水埗的街道比市中心更显拥挤和破旧，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丧狗似乎是个闷葫芦，半天不说一句话。路遥也不急，一边跟着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街道布局、店铺种类、人流情况，默默记下可能有用的信息。
巡逻工作枯燥而琐碎。调解街坊吵架，驱赶占道经营的小贩，检查一下消防设施。丧狗处理得漫不经心，显然早已习惯。
路过一个街角时，看到几个古惑仔模样的青年正围着一个小吃摊，似乎是在收保护费，摊主老头一脸愁苦。
丧狗脚步顿了一下，眉头皱起，似乎有些犹豫。
路遥立刻压低声音，用恰好能让丧狗听到的音量“嘀咕”：“哇，看来这帮家伙很凶啊。波叔让我们机灵点，别惹麻烦……不知道是哪个堂口的呢？看样子好像很能打……”
丧狗闻言，瞥了那边一眼，又看了看路遥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最终啧了一声，选择了绕道而行，嘴里嘟囔着：“多一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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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少一事……这种事，让反黑组的人头疼去吧。”
路遥立刻附和：“系啊系啊，师兄讲得对！安全第一！”
一下午的巡逻就在这种“安全第一”的氛围中度过。丧狗对这个“识时务”的新人印象似乎不错，临下班时，难得地多说了两句：“后生仔，这里是深水埗，不是中环。干活眼力见很重要，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假装看不到。这样才能做得长久，明白不明白？”
“明白！多谢师兄指点！”路遥一副受教的模样，心里却想：正合我意，摸鱼划水，我可是专业的。
回到警署交还装备，准备下班时，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文职人员的男子叫住了他：“系路遥？副指挥官黄Sir想见你。”
路遥心里微微一凛。副指挥官？找他这个小新人干嘛？难道和那个隐藏的数字有关？
他面上不动声色，跟着文员来到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子，正是黄Sir。
黄Sir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略显疏离的笑容：“路遥是吧？坐。今天第一天上班，习惯不习惯？”
“多谢黄Sir关心，挺好的，师兄们都好照顾我。”路遥谨慎地回答，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姿态恭敬。
“习惯就好。”黄Sir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今天和丧狗去巡逻，看到些古惑仔收保护费？”
路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庆幸”：“系啊黄Sir，幸好丧狗师兄机灵，带我绕路走了。那帮家伙看起来好凶，我们才两个人，怕搞不定反而连累街坊……”
黄Sir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审视了几秒，随即笑了笑：“嗯，谨慎系好事。做警察呢，做警察呢，除了勇猛，也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过呢……有时也要看情况。如果真的遇到严重罪案，还是要第一时间汇报，不能一味逃避，知道吗？”
“知道！黄Sir我明白！”路遥立刻挺直腰板表态。
“好，没其他事啦。好好做。”黄Sir挥挥手，重新拿起了文件。
路遥恭敬地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化作一丝沉思。
【这位黄Sir……话里有话啊。是单纯的上司关怀，还是……另有所指？】
无论这水有多深，他的目标始终明确：找机会，脱身，换份工。
下班时间到。路遥脱下制服，换回那身便装，随着人流走出警署。
深水埗的夜晚刚刚开始，大排档的香气弥漫开来，霓虹灯次第亮起。
他现在只想找家看起来最热闹的茶餐厅，吃一份碟头饭，好好思考一下，在这个风波之地，如何才能完美践行“苟稳跑”的三字真言，顺利下班，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