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画一回去，就被小宋氏叫到了屋子里。
丫鬟们都被屏退，小宋氏独自一人坐在堂中，神色强做平静。
碧画行了礼，等着小宋氏问她。
“这几日，大小姐表现如何？你瞧着，太子殿下对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碧画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出。小宋氏一面听，脸色一面沉了下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一件事。
碧画犹豫了一下，说道：“依奴婢来看，太子似乎并未宠幸大小姐。”
小宋氏一怔：“什么叫依你来看，你这几日贴身伺候，竟连太子有无宠幸大小姐都不知道么？”
“夫人息怒。”碧画只好改口，“太子并未对大小姐有出格之举，只是叫她陪伴左右而已。”
这下小宋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的隔扇门，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让碧画先退下：“你去大小姐屋子里瞧瞧，还有，让绿琦将嘴巴闭紧了，不许乱说。”
碧画应是，低头走出了屋子。
她一离开，小宋氏就起身，前去将隔扇打开。
“老爷可听清了？”
在隔扇后站着的，正是将祝婴宁送去春雨轩的祝鸿宵。
祝鸿宵现在的心绪不怎么好。他铤而走险将女儿送到太子那里，忐忑等了半夜，没有看到女儿被送回来，反而太子还叫人传话，叫他送几个丫鬟过去照顾祝婴宁。祝鸿宵如释重负，以为这步棋下对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女儿又被送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太子不喜，他是一国储君，当场即可翻脸，不必忍耐这么久；若是喜欢，好端端的过了几日又把人退回。
祝鸿宵摸不清太子的意思，甚至送祝婴宁回来的小沙弥，还向他转达了太子的嘱咐，让他好好照顾祝婴宁。
思虑再三，祝鸿宵令小宋氏叫来碧画，自己则在隔扇后听着。主仆二人一问一答，结果祝鸿宵心头的疑虑不减反增。
最后祝鸿宵下了结论，对小宋氏道：“方才你做得很好，暂时不要声张此事，等回了京再议。”
要是太子有意，他在这里妄作猜测，只是平添烦恼。要是太子无意，那他也只能吞下一切后果，当作无事发生。
小宋氏低眉顺眼，听着丈夫的话，应道：“是。”
碧画走进内院的时候，小婵正抱着小狸回房。
“碧画姑姑。”小婵认识她，行了个礼。见碧画继续朝自己这里走过来，便问，“姑姑来找我们大小姐么？”
“是。”碧画嘴角带笑，她的脾气一贯很好，丫鬟们也都愿意和她打交道。
小婵于是腾出手打起门帘，一面冲屋里喊道：“碧画姑姑来了。”
祝婴宁正坐在窗下绣花，听见声音觉得奇怪，向一旁立着的绿琦问道：“她来做什么？是母亲……？”
绿琦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再转眼，碧画已经进了屋子。
“大小姐。”碧画福了一礼，笑着说道，“夫人叫我来问问，大小姐可有什么缺的，让人送过来。”
都来了这么多天了，要是缺东西，早就报上去了。
绿琦在边上腹诽，祝婴宁倒是很吃这一套，回道：“多谢母亲关心，不过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劳她记挂了。”
碧画点点头，又说：“我找绿琦姑娘有些事，不知道大小姐能否将她借我一会儿。”
祝婴宁有什么不可的？她点头应允，正好小婵抱着猫躲在边上探头，祝婴宁开口道：“快进来吧，怪热的。”
小婵立刻笑嘻嘻走进来了。
一进一出，碧画则领着绿琦去了无人的耳房，一刻钟后才将她放回。
小婵正趴在祝婴宁腿边，用她腰上的穗子逗着小狸。只见小狸眼神专注，半卧在榻上盯着穗子扑。
“嘻嘻，小狸看这里。”小婵乐呵呵的，祝婴宁也由着她逗小狸。
那日祝婴宁忽然就被叫走，小婵既担心她去了哪里，又担心祝婴宁还在生气，在绿琦身边焦头烂额了半天，结果绿琦也被叫走了。这下小婵算是失了主心骨，一连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终于把人给盼了回来。
祝婴宁一回来，小婵就期期艾艾上去表示歉意与后悔了。
看来两人是和好了。绿琦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别逗它了。”祝婴宁抽回小婵手里的穗子，“小狸会累的。”
小婵依依不舍：“那晚上我再玩它……不是，我再和它玩。”
祝婴宁出声拒绝：“不行，晚上小狸得睡觉。”
小婵拉住她的衣袖：“求求你。”
“求我也没用。”祝婴宁眼珠子一转，“你得求小狸。”
小婵立马换了个对象恳求：“求求小狸。”
小狸的爪子被她轻轻捏住，却并没有逃的意思，“喵呜”了几声，就着这个姿势躺下了。
小婵出声赞叹：“好乖啊小狸。”又说，“我觉得小狸好像有点喜欢我了。”
从前她才不可能这样和小狸玩的，小狸根本不会理她。
确实是这样。祝婴宁的眉头却慢慢蹙紧。
小狸好像……变得有点呆呆的了。
不对，从前小狸就是性子安静又黏人，会说话之后才变得聪明通人性，现在不说话了，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祝婴宁有点茫然，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小狸忽然张嘴跟她说话，又突然闭紧了嘴不肯再吐人言。这几天她在私底下向小狸说了许多话，但小狸只是喵喵叫，一个字也没有回应她。
或许她的小狸就只是一只普通小猫，前阵子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或者说奇遇。
毕竟除了她，谁也没有听见过小狸说话。
祝婴宁轻轻叹一口气，伸手将小狸抱起，然后在它头顶亲了一口。
“啊！”小婵惊讶，“我也要亲。”
“不许。”
抱着小狸和小婵玩闹时，祝婴宁余光瞧见绿琦已经回来了，顺口问她：“碧画叫你做什么去了？”
绿琦道：“是我才当了大丫鬟，碧画怕我伺候不周，所以叫出去嘱咐几句。”
听起来很合理。祝婴宁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嘻嘻笑着继续和小婵玩了。
绿琦站在旁边，看着两人无忧无虑的模样，她的心却被高高吊起，放不下来。
她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菘蓝告诫过，不许将春雨轩的事外传。回来时小婵缠着祝婴宁问她们去哪儿了，祝婴宁也只是说去寺中其他地方祈福了。
如今碧画又来叮嘱一遍，语气强硬，与平时和善的样子大相径庭。
绿琦实在不懂，这一遭到底算什么事。
她叹了口气，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不仅是绿琦，除了祝婴宁，所有知情的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小宋氏跪在佛像前，只念了几句佛就念不下去，扶着丫鬟的手起来：“倒杯茶。”
平心静气的莲子心茶喝下去，此刻也作用寥寥。小宋氏握着茶杯，出神了好一会儿。
“娘亲。”
小宋氏一晃神，瞧见女儿祝岚月不知何时到了眼前。
“我的儿，怎么突然来找娘了？”小宋氏连忙叫人坐下，“这眼睛怎么红红的，哪儿不舒服么？还是丫鬟婆子做错了事，叫你受委屈了？”
祝岚月摇头：“是睡多了还没缓过来。我在梦里见到了娘亲，所以一醒过来就来找您了。”
小宋氏拉着她的手轻拍：“好孩子，做什么梦了，这么急就要过来？”
“自然是好梦呀。”祝岚月将身子倚过去，靠在小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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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怀里，“梦见我嫁了个好夫婿，弟弟考了个好功名，娘亲都乐得合不拢嘴呢。”
“哎哟，这可真是个好梦。”小宋氏张开手将女儿搂进怀里，听着女儿撒娇讲话，心软了一大片。方才焦急的祝婴宁的事，此刻也暂时放下了。
“娘亲。”祝岚月继续靠着母亲的胸口，听着母亲平稳的心跳，不在意地问道，“祝婴宁走了这么些天，到底去哪儿了呀？你和父亲是不是给了她什么好东西，没给我呀？那女儿可不依。祝婴宁有的，我也要有。”
小宋氏的手微微一僵，勉强笑道：“什么话。什么好东西娘亲不是紧着给你？祝婴宁有的，不过是剩下的。”
耳边的心跳声果然变快，祝岚月搂着母亲的腰，假作笑声：“那当然，娘亲对我肯定比对祝婴宁好，我可是娘亲的亲生女儿，祝婴宁算得了什么。”
能护住她的宋老太太早死了，宋家也早成了空壳子，祝婴宁能有什么倚仗呢？上辈子、上辈子是她侥幸，才靠美貌谋了一条生路，最后不也听了她三言两语自缢而死了么？
面上的表情变得冷肃，祝岚月听着耳边的心跳，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她离开小宋氏的怀抱直起身，姿态娇嗔：“娘亲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月儿。月儿已经长大了，可以替娘亲分担重任。”
小宋氏的神情难以言说。她确实想要找人倾诉，但现在的局势太不明朗，况且在她眼里，祝岚月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经担得起这样的大事。
最后她也只是夸道：“月儿多心了，娘亲啊，没有什么事。”
却一个字也没有跟祝岚月说。
祝岚月一回房，就气得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
娘亲一定瞒了她什么事，或许父亲也在其中。祝婴宁不可能凭白无故消失这么多天。她观察过，祝婴宁离开的第二天，身边伺候的绿琦就不见了，甚至连娘亲的大丫鬟碧画也不知去了哪里。
虽然当时小宋氏就安抚过女儿，说祝婴宁带着丫鬟去为家里祈福了，所以才要离开几天。但当祝岚月说自己也要去的时候，却被祝鸿宵厉声制止。
偏偏碧画都了无踪迹。究竟什么事能让她的父亲与娘亲都闭口不谈？
祝岚月气得要死，她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连娘亲都不肯透露给她。这也是祝岚月最愤恨的地方。
若是对祝婴宁不利的事，娘亲早就告诉她，让她一起高兴了，可是、可是——
只能说明这件事，对祝婴宁来说不算是坏事。
祝岚月喉头一梗，又摔碎了一个花瓶。
周围的丫鬟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只能等着这位三小姐的怒火平息。
因为住在一个院子里，祝岚月在房里摔了东西，其他两个屋子的人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珍珠一边笑，一边放下了门帘。
祝青宁原本在屋中抄写，听见摔打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让珍珠去瞧瞧怎么回事。
珍珠也被吓到。她们与祝婴宁住在一起，还以为是这位大小姐生气了，结果一掀帘子仔细一听，才发现是祝岚月屋里传过来的。
“是三小姐的屋里。”珍珠简直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生什么气在那里摔东西呢。”
祝青宁摇头：“别这样说。”
珍珠就撇嘴：“您也太好性儿了。就许她笑咱们，还不许咱们笑她么？”
祝岚月确实没在嘴上积过太多德，祝青宁听见自己的丫鬟这样说，也只是道：“月儿还小，不懂道理也不是大错。我是做姐姐的，让让她也没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珍珠听过太多这样的话，知道自己这二小姐劝不动，只好换了话头，“既然大小姐祈福回来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