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还在时间长河中的姜明，意识深处陡然接收到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
不是来自任何人的传讯，而是时间长河本身的回响。
三百年后的自己，将一段已经盖棺定论的“结果”，直接灌输给了他。
因果闭环，已然形成。
代价，十亿年，未来的他已支付。
村民，尽数存活。
林远山，多续了十年阳寿。
三百年前的无限，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救走了十三岁的鹿野。
然后等她十八岁那天再把时轮给她，让她穿越时间，完成闭环。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剧本，分毫不差地走完了流程。
而姜明只要回到过去，将时轮交给无限，按部就班走一遍剧本流程就行。
随后姜明把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蜷缩的身影上。
是鹿野。
她被狂暴的时间洪流粗暴地抛了出来，此刻正躺在虚无的光河之中，一动不动，双眼空洞。
失败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
回到过去，拥有了妖将级的力量，手握时轮这等逆天法宝，最终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所有熟悉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种无力与绝望，只要经历第二次，特别是有准备第二次，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心智坚韧的强者。
更何况鹿野才十八岁，刚成年，心智更别提有多坚韧了。
如果此时没有外力帮助，而鹿野又走不出来心里那道关卡，那这辈子算是毁了。
姜明缓步走到她面前，没有弯腰，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说道：
“鹿野。”
“虽然你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你的亲人朋友都没死，正等着你回去见他们。”
躺在地上的女孩毫无反应。
姜明的话，宛如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半分涟漪。
许久，一道微弱、嘶哑，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
“你在骗我！”
姜明看着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嘴角反而撇了撇。
“骗你？”
“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让你回去，图什么？就为了看你在这里挺尸？”
“我可没那么闲。”
“你确实失败了，而且搞出的烂摊子，超乎想象的大。”
“因果坍塌，知道吗？”
“为了帮你善后，我可是欠了时间长河整整十亿年的债务。”
“十个亿，寿命，知道什么概念吗！”
姜明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你那个师父无限，这辈子都得给我打工。”
“拿命来还这笔债。”
十亿年……
这个数字，让鹿野的眼珠，终于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焦点慢慢汇聚，落在了姜明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师父林远山，还有村子里的大家，真的都活下来了？
在蓝溪镇？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碰撞，撕扯。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谎言，是虚无缥缈的安慰。
可内心深处，一簇微弱的火苗，却不受控制地重新燃起。
是啊。
姜明为什么要骗她？
他有什么理由，要编造这样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鹿野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光。
“我这条命，是你的了。”
“希望你，没有骗我。”
“放心，我这人做生意，讲究一个童叟无欺。”
姜明笑了笑，总算把这丫头从自闭状态里拽了出来。
他蹲下身，与鹿野平视。
“你手上的时轮，里面的时间余额还剩多少？”
鹿野闻言，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那枚温润的圆形法宝。
意识探入，一行冰冷的数据浮现在她脑海。
【1,245,000年】
除去她自身消耗，以及姜明之前划给她的，还剩一百二十多万年。
姜明点了点头。
这笔时间，足够她安然无恙地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线了。
“既然你师父无限把时轮交给了你，我希望你能善用它。”
姜明站起身。
“还有，穿越时间这种事，以后别瞎玩了，后遗症太大，你这次运气好，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我明白。”鹿野低声应道。
姜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我挺好奇的，你当初是怎么知道，不断叠加万倍时间加速，就能穿越时间的？”
“我激活时轮后，里面就附带了一句话。”
鹿野回忆了一下，说道。
“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就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
“所以，我就试了一下。”
得。
姜明心里一阵无语。
这坑，这也是剧本的一部分。
“行吧，没什么问题了。”
姜明挥了挥手，一副要赶人的样子。
“就此别过。”
“未来再见。”
鹿野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然后，在姜明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她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个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虚无的光河之上。
“未来再见。”
这一次，姜明没有阻止。
他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毕竟，十亿年的债，受她一拜，不亏。
鹿野站起身，不再有任何留恋，手中的时轮蓝光大盛，一道独立于时间长河的时间领域瞬间将她包裹。
她最后看了姜明一眼，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顺着那条属于她自己的时间支流，向下游飞速掠去。
姜明目送着那道光点消失在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尽头。
“搞定收工。”
他转身，面向上游。
那里，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线。
还有师姐，程北河，以及无限，在等着他。
“回去了。”
姜明嘴角勾起，身影一闪，化作另一道流光，逆流而上，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
森林深处，一个时间虫洞骤然浮现，又在瞬间收缩消失。
鹿野的身影被粗暴地甩出，双脚踉跄着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她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抽离的眩晕感中。
她回来了。
从那段跨越三百年的过去，从那场注定失败的拯救，回到了属于她的时间线。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薄雾带着湿冷的草木气息。
距离她激活时轮，纵身跃入时间虫洞，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
可对她而言，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鹿野定了定心神，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她和师父无限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的脑子很乱。
想着想着，那座熟悉的农家小院，已经出现在视线尽头。
院门虚掩着。
鹿野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无限正背对着她，弯着腰，手里抓着一把谷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撒给院子里那群咯咯哒的母鸡和肥硕的白鸭。
晨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分明。
那副内敛沉稳的样子，和三百年前，和她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
这平凡而安宁的一幕，与她刚刚经历的血与火、时空奔流的混乱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鹿野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无限的动作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最后一把谷子撒完，拍了拍手。
“回来了？”
鹿野一步步走进院子，站定在无限身后。
沉默。
空气中只剩下鸡鸭啄食的细碎声响。
许久，鹿野终于开口。
“师父。”
“告诉我，那天后面所发生的一切。”
无限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安慰，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早已盖棺定论的事实。
“在你被我带走后，姜明出手了。”
“他从时间长河里，将包括你的养父林远山在内的所有村民，全部捞了出来。”
“他们都还活着。”
“在蓝溪镇。”
“他们在那生活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