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王城,皇宫深处。
夜凉如水,寒气顺着门缝钻入温暖的御书房。
燕王披着龙袍,却早已没了九五之尊的威仪,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国师潘靖。
“还没有仙人的消息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国师潘靖,此刻也难掩眉宇间的疲惫。
他轻轻摇头。
“陛下,我们……已经尽力了。”
倾全国之力,掘地三尺,别说仙人,连根仙毛都没找到。
那个庇佑了燕国百年的传说,终究只是个传说。
“完了……”
燕王浑身力气被抽空,瘫软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全完了……”
潘靖心中一叹。
他知道,大势已去。
没有仙人这根定海神针,仅凭王城这点残兵败将,根本挡不住城外那如狼似虎的起义军。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带着太子殿下,从密道突围,隐姓埋名,或可为皇室留下一丝血脉。”
潘靖躬身,提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生路。
“逃?”
燕王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团疯狂的火焰。
“朕是天子!天下之主!你要朕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跑?!”
他死死地瞪着潘靖,突然话锋一转。
“潘靖,朕待你如何?”
潘靖沉默片刻,如实回答。
“若无陛下知遇之恩,便没有微臣的今日。”
“好!”
燕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一把抓住潘靖的手臂,十分用力。
“朕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是妖精!对不对!”
“朕现在不要你保住这江山,朕只要你……去杀了那个李兴!!”
潘靖的身体猛地一僵。
刺杀新皇?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必死无疑。
若是失败,他死。
若是成功,天下刚刚看到一丝和平的曙光,将再度陷入群龙无首的战乱,届时,饿殍遍地,生灵涂炭,那份罪孽,谁来背负?
见潘靖沉默,燕王眼中的疯狂更甚,他开始用哀求的语气,进行最后的道德绑架。
“潘靖啊潘靖,朕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朕知道这会让你万劫不复。”
“可是朕不甘心啊!”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江山,要拱手让给一个泥腿子!”
“算朕……不,算我求你了,看在这些年我待你不薄的份上,答应我,好不好?”
这位曾经的帝王,此刻声泪俱下,毫无尊严。
潘靖看着他,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一边,是知遇之恩,是旧主的哀求。
另一边,是天下苍生,是万民的安宁。
最终,他闭上眼,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臣……遵旨。”
听到这三个字,燕王笑了,笑得癫狂。
“好!好!好!”
他松开潘靖,摇摇晃晃地走回龙椅。
“明日,你不用来上朝了,去做你的事吧。”
潘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了一个大礼,转身,沉步退下。
在潘靖离开后不久,燕王连夜召来太子和几位心腹大臣。
在一片死寂和不解的目光中,他亲手写下传位诏书。
年仅十五岁的太子,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兴奋得满脸通红,跪在地上谢恩时,声音都在发抖。
一扬荒唐的传位仪式,在黎明前草草结束。
前燕王挥了挥手,让新君和大臣们退下。
“陛下……”
贴身的太监总管,颤颤巍巍地端上一杯热茶。
前燕王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小德子,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回陛下,四十三年了。”
“朕死后,你拿着这个。”前燕王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趁着天没亮,赶紧出城去吧,能活命。”
太监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陛下!三思啊陛下!”
前燕王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解脱。
他推开太监,拿出那根准备好的七尺白绫,将其悬挂好,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脖子套了进去。
片刻之后,太监总管擦干眼泪,看了一眼悬在房梁上的故主,也找来一根绳子,安静地,跟了上去。
刚回到东宫,屁股还没坐热的新任燕王,就听到了父皇上吊自尽的噩耗。
他带着一群同样懵逼的大臣赶回御书房时,只看到了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在短暂的惊慌后,强作镇定,下达了作为皇帝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旨意。
“将……将父皇好生安葬。”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加紧守备!死守王城!”
……
次日。
天光大亮。
新任燕王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意气风发地坐在了龙椅上。
虽然父皇死了,但昨晚的传位诏书是真的,玉玺也在他手上。
从今天起,他就是燕国的天子!
他看着下方噤若寒蝉、一个个跟奔丧一样的文武百官,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
就在这时。
“报——!!!”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銮殿。
“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
“起义军……起义军发起总攻了!”
“东城门……破了!!”
“他们……他们很快就要杀进皇宫了!!!”
整个朝堂,瞬间炸了。
“什么?!”
“城门破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跑啊!”
刚才还人模狗样的文武百官,此刻彻底撕下了伪装。
他们尖叫着,推搡着,哭喊着,有人甚至跑掉了官帽,踩掉了鞋子,连滚带爬地向殿外冲去。
什么君臣之礼,什么社稷安危,在死亡面前,都是狗屁。
转眼间,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新任燕王一个人,孤零零地瘫坐在龙椅上。
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突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荒诞与不甘。
“朕!就算是刚继位!死也不做俘虏!”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脖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噗嗤。”
血光一闪。
这位登基不到一个时辰的皇帝,便结束了他短暂而又可笑的一生。
随着新君自刎的消息传开,皇宫内外本就在苦苦支撑的守军,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铛啷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跪在地上,放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
一个时辰后。
起义军彻底控制了整座王城。
李兴骑着战马,在无限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缓缓驶入皇城。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脸上带着敬畏、好奇,还有一丝迷茫。
李兴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他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看着那些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眼神沉静而坚定。
他知道,打下这座城,只是一个开始。
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正默默地注视着马背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正是前国师潘靖。
他看着李兴,看着他身旁那个气息内敛却锋芒毕露的白衣青年无限,看着他们身后那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军队。
潘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