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落弯腰,将方才拿出洗漱用品时弄乱的行李箱重新整理。
箱内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拉链合上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偏头看向跟着进来的李明军。
“明军哥,有事?”
李明军关上了房门,动作很轻,却让这间不大的屋子瞬间成了一方密闭的天地。
他没有立刻开口,那张常年被风霜磨砺的脸上,眉头紧锁,像是在组织一句极难开口的话。
直到凌落将行李箱推入墙角,直起身子,他才沉声问道:“凌先生,您和故阳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凌落拍打着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一顿。
不过一瞬,他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还扯出一个笑,只是那笑意半分都没到眼底:“朋友而已。明军哥怎么这么问?”
“凌先生,我负责你们的安全,并不是想要打探您的隐私。”李明军的语气很平,却带着认真,“这一个月,故阳看你的眼神,瞒不过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您看他时,眼里的东西,也做不了假。”
李明军拉过一把椅子,在凌落对面坐下,高大的身躯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
“凌先生,我需要一个准确的答复。如果是男……咳,特殊关系,故阳先生的保护等级需要立刻上调。普通朋友和家属,我们执行的方案是完全不同的。”
这话一出,凌落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没再看李明军,转身在床沿坐下,背脊微微弓着,像一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猫。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良久,就在李明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凌落却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明军哥,你和嫂子结婚多少年了?”
李明军一怔,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但还是如实回答:“六年。”
“六年,”凌落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咂这两个字,“那这六年,你们见过多少次面?”
李明军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将熨烫平整的西装裤面料攥出深深的褶皱。
他当了八年兵,六年一线。聚少离多这个词,对他来说不是形容,是生活本身。
见他沉默,凌落便知道了答案。
“外面的人只知道军嫂苦,可没多少人知道,我们这种研究员的家属,一样难做。”
凌落忽然叹了口气,整个人向后一仰,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知道唐部长吧?三零三研究所的后勤部长,不接触核心机密。”
“他二十四年前被一纸调令派去研究所,从此人间蒸发。四年前,他所在的项目告一段落,凭着记忆摸回老家,他那个当年还骑在他脖子上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才知道自己爹还活着。”
凌落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地砸在李明军心上。
“父子俩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又接到命令,去双庆市接我。这一接,又是四年。”
凌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涩意,“我后来无意间听唐部长说起,他和他老婆孩子,这二十四年里,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两天。二十四年,换了两天。”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在一家科技公司朝九晚五,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他,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可我不是。”
“我的研究,随时能把我整个人吞掉。一通电话,我就可能消失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他侧过头,看着李明军,目光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可故阳呢?他不一样。他在京城有父母宠,在双庆有外公外婆疼。他从小到大,都活在阳光和爱里,干净得像真空环境。我凭什么,用我的下半辈子,去赌他的下半辈子会不会在无尽的等待和担心里度过?”
“哎!”凌落有些哽咽,喉咙里就像被块大石头堵住一般:“我没这个资格。”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一个能陪他吃饭,陪他看电影,陪他慢慢变老的人。我也会尽力,将他带到神坛,从此——黄沙埋忠骨,光芒耀歌王。”
凌落的视线飘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场景。
“到时候,我这个老光棍从研究所出来放风,在街上碰到他。他会特别骄傲地跟他爱人介绍说,看,这是我朋友凌落,还是一个人呢。”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李明军沉默了许久,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对于凌落刚刚剖开的、血淋淋的内心,任何安慰都显得不合时宜。
他只是将椅子归回原位,声音恢复了军人该有的沉稳:“凌先生,早点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间里,凌落依旧维持着倒在床上的姿势,手臂搭在眼睛上,遮住了所有神情。
静默中,他肩膀的线条不易察觉地绷紧,又猛地一松。
一滴水珠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砸进被子里,悄无声息地晕开一小片深色。
……
凌落旁边的房间,李明军靠在窗边,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首长,是我,李明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说。”
“关于故阳先生的保护等级,我建议上调。”李明军言简意赅,“他与凌先生的关系,并非普通朋友。”
“不是朋友?”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探究。
“是”李明军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斟酌着用词,“他们是互相的……特殊关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李明军以为信号断了。
半晌,首长才像是没听懂一样,又问了一遍:“互相?什么叫互相?”
李明军有点头疼,他一个一线安保人员,什么时候还得负责解释这种情感问题了。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关系。”
“……”
又是一阵死寂。
这次,首长的声音再也无法保持平稳,嗓门都高了八度:“互相喜欢?!”
“是的首长,”李明军硬着头皮回答:“但是凌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戳破这层窗户纸,但......”
“但是什么?”
“但我担心以后凌先生会后悔,所以,我这才给您打电话,请您指示。”
“稍等,我捋捋!”
首长在那头来回踱步的声音,隔着电波都清晰可闻。
良久,首长终于冷静下来,命令果决迅速。
“给故阳的安保等级,提一级,秘密提,别让凌落发现了。”
“是!”
“还有,准备好保密协议,一旦他们确立关系,第一时间给故阳签署!”首长特意强调。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