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地人民医院。
小刘早到了。
老爷子明天要做手术，他们纪总不放心，让他头天晚上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间房，跟着也在这陪着看。
结果老爷子精神头挺好，下午靠着一台只能勉强上网的老牌手机，跟一帮同病房的病友们齐唱红军老歌！
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头恨不得比小刘都好。
倒是瞅到陆祈安，小刘差点晕倒。
走到人跟前已经不知道后边该怎么跟纪总交代了：“小陆？你这是......”
陆祈安没看他，也没说话。
但小刘就觉得这人看着比之前还要阴沉。
只说：“走吧，先去医院做个检查，你这身上的这些伤看着也得打消炎药。”
“我没关系。”陆祈安说：
“谢谢，我先进去。”
被刘特助拦住：“你这样子怎么进去啊。”
接着又说，“哎，我也没跟老爷子说你今晚要来，而且明天上午第一台就是他的手术，你现在这样子不就是刺激他么？”
“这边有我看着就行，人现在挺好的，做的检查也都没什么异常，还是你得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别让老爷子见你这样着急！”
陆祈安也知道现在不是往人跟前凑的时候。
但进了医院也没怎么检查。
随便买了瓶红花油就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
左右现在已经很晚了，小刘就让医院给安排了个床位，但跟老爷子待的不是同一层。
陆祈安中途去病房门口看眼他外公，完了才回到自己的病床上。
一想到明天的手术陆祈安就没法睡踏实。
但可能医院的药都带助眠功能。
陆祈安再不踏实后半夜还是被这股药力给逼得睡过去。
手机关了一夜。
第二天开机，才发现居然已经早上九点！
距离外公推进手术室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陆祈安立马从床上下去，连鞋子都是边走边穿。
结果刚一开病房门，就和另一个拄着医拐，脚腕上缠了一圈绷带的纪连对上眼。
两个人看到对方此刻的样子，都同时愣了下。
跟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的纪连不同，陆祈安只在他的医拐上停了一瞬，很快就要往楼上的手术室方向去。
被人从旁边拽住手腕：
“你这怎么弄的？”
陆祈安扯了下没扯回来，反而被纪连单脚跳地一下缠住身体。
因为脚腕上有伤，纪连现在没法两条腿同时站立，整个人得全靠着他才能站稳。
脸色看着也没比陆祈安好哪儿去，两只眼睛往上抬，语气都有点小冲：
“我问你话呢，你这怎么弄的！”
陆祈安本来心里就烦，身上的伤口扯着他疼痛神经，半晌才开口：
“跟你有关系么？”
纪连：！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
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指着他鼻子扯谎：“好，没关系是吧......那我等会就跟老爷子说，就说你早就不在你那个花姨那儿了，现在住我家呢！”
在陆祈安抬眼的功夫又努力梗着脖子：“还说你想退学，连高考都不考了，要去钟南山上奔丐帮去！”
陆祈安沉默了。
先是静静看他，后来才在这个比他略矮一点的视线里偏过头：
“被人打的。”
“什么人？”纪连问他。
“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
纪连先是抬头看他，后来忽然一把摁住陆祈安的脑袋！
让对方前额枕在自己肩上，温热的五指从他头发穿过去，细细去抚陆祈安的脑袋。
没等后者回过神来他就说：
“抱歉，是哥没把你照顾好。”
半晌又说：
“还有，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你外公他手术已经进行快一多半了，护士说目前进展得很顺利。”
“不用太担心。”
陆祈安一怔。
反应过来后就往后一退，没去看面前人的眼睛。
纪连刚才也没多想，就是单纯想安慰安慰他，心里也是真挺气愤的——
他这才走几天啊，小主角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给嚯嚯成了这样！
对他道：“走吧，我陪你一块去手术室外边等你外公。”
这句话刚好被刚走过来的程卓听见，就在旁边提醒：
“您的脚需要换药。”
“哦对喔。”纪连才想起这茬，就对着陆祈安：
“那你先过去，小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晚点再过来陪你。”
陆祈安想说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他陪。
但看着底下正睨着他的这双眼睛，眼珠子溜圆，里面的一点光亮和那天在草地上看到的一样，笃定坚毅，再加上一点点天真——
两秒钟没有反驳。
回过神的时候纪连已经和程卓走了。
陆祈安先是看了瞬他的背影。
后来也没久留，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过去。
这里的手术室是在四楼，过去的路上要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也有很多等在手术室门口的家属。
他们大多身边都有其他人陪着，只有陆祈安是一个人。
小刘在他出现十分钟后就要回公司，临走时陆祈安对他：“一会跟你们纪总说一下吧，让他别过来了。”
顿了片刻又道：“他脚不行。”
小刘今天还没见到他们纪总，闻言一脸单纯：“你可以自己跟他说呀？”
陆祈安：“......”
没再接话。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手术很顺利。
外公被推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紧闭着，陆祈安陪着旁边一个护士一起，帮忙一块把人往外推。
病床是一路推回去的。
刚到那儿，发现门口除了他外公，还有几个人。
是他外公现在的家人。
外公其实除了陆祈安的母亲，还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地务工不回来，是陆祈安名义上的舅舅。
这么多年心里头也是想给人治病——
奈何囊中羞涩，一时半会实在掏不出那么多钱。
这次知道老爷子做手术，钱也解决了，立马带着近亲远亲回来尽孝，还念叨着一定要让老人跟他去外地住两年。
陆祈安一下就被挤到人群最外边，先是还想重新进。
后来就站在窗户边，远远地看着他外公。
很快他外公隔壁病床上的病友亲戚也过来了。
整个病房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根本没有他落脚的位置。
陆祈安依旧定定往里看，旁边就凑过来一个人：
“嗳，怎么不进去啊。”
这个声音陆祈安刚刚才听过，但真的见到人了心里还是惊讶：
“你还没走？”
“对啊，我说了要陪你的。”纪连看着他眨眨眼，手臂顺势搭在他肩上。
医拐搁一边，靠着他让自己站稳。
他这样陆祈安甚至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他们发生的事。
但事实证明，纪连不是忘了，他只是单纯的乐天派：“你看你现在这样多好啊，咱俩好好处着，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到底谁的性子更像小孩......
陆祈安在他说完这个后脑子里就飘过这句话，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病房里。
没动也没走，就这样静静站着看。
他看纪连也跟着看，但他不能站着，没两下就扶着陆祈安的手坐下来。
直到病房里外公睁眼了，看到周围自己的儿子孙子，脸上的笑露出来陆祈安才回过头。
对着正坐在椅子上研究手机小游戏的纪连：
“走吧。”
“不看了？”纪连抬头。
“恩。”陆祈安点头。
纪连不赞成他说的，道：“还是去看看吧，下次见面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你还得参加高考呢。”
纪连时刻都谨记高考的重要性。
最后半句话音量直接高八度！
连隔壁护士站的人都往他这边看。
病房里的老爷子应该也听见了，抻个脑袋往外边看：
“是祈安吗？祈安在门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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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祈安像是雕塑一样的身体抖了两下。
先是瞥了眼旁边乖巧坐好的纪连，薄唇微抿，就要往里走。
又被坐着的那个叫住，递给他一个黑色口罩：
“戴着进去，脸上的伤遮一遮。”
陆祈安先是看着他。
直到病房里外公又加了遍他名字，他才接过来。
先戴好，随后走到外公身边。
周围的亲戚早就注意到他了，刚才就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等到陆祈安刚站在他外公身边，很快就被人握住手。
对着周围这帮子不管是近的，还是远的亲戚，冲着自己这大外孙子就是顿猛夸——
说这些天在医院都靠他了，还说医院里的这些告示牌乱七八糟的，自己一个老人家搞不清楚，要不是祈安根本找不到路。
夸得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都听不下去了：
“不是啊，大伯......这，你住院了肯定得感谢人医生啊，怎么就全都是人小陆的功劳啊！”
“您说话也不能那么偏心吧，再说了——”
话音刚落就被旁边陆祈安他舅打断，“嗳——”
先应了声，接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好久不见啊祈安，这个是舅舅给的红包，快拿着拿着！”
“这些年一个人在外边辛苦了啊。”
“真是麻烦你照顾你外公。”
有了这一句，后面那些亲戚也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毕竟人是一孩子，即便这么多年没联系，家里老人出事也是实打实帮了不少忙。
也都几百块几百块地给过去。
但能看得出他们这钱给的是不情不愿。
陆祈安没有半点退拒矫情，给了他就接着。
随手塞进口袋里，塞完就对着病床上的外公。
外公看到他们往孩子手里塞钱就高兴，说到这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他：
“哦对了，还有你花姨！”
“你把她电话号码给我，我回头跟她说一声，不是当初说好了是要带你到大城市过好日子么，怎么几年没见就把你弄这么瘦的！”
没等陆祈安，他舅舅就先开了口，“哎呀爸，您现在这个自己身体都这个样了，还管年轻人干嘛呢！”
“祈安现在也这么大了，你看他都能领你上医院了，这点小事他肯定能自己处理好的！”
“您就甭操这个心了。”
舅舅说完以后睨了陆祈安一眼。
陆祈安没有看他，也只是对着他外公，说我没事。
他们一帮人都在里边说话。
眼瞅着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纪连就先是坐在病房门口溜缝听。
直到程卓过来，催他有个线上会议要开，还单独在医院给他找了张空办公桌。
连蓝牙耳机都给他借到了。
等到陆祈安出来，走到他们这层走廊的尽头，就见一群白衣天使当中混了个崴了脚的纪连。
正对着电脑，因为脚腕上缠着的绷带太热，医院空调温度开得也不低，他每说几句就要伸手下去挠一下。
等到结束以后。
纪连看到陆祈安的第一句就是：
“没啥事吧？”
“恩。”陆祈安先站在他身边应一声，“没事。”
“那就好。”纪连点点头。
两人自打上了车就没怎么说话。
纪连没有特意问他那些亲戚的事，陆祈安自然也不会说。
直到车门开开。
创口贴的大脑袋立刻就拱进来，分别在车里的两个人身上、脖子一通乱舔。
很快纪连就被拱下了车。
但他下了车也不立刻往家走，医拐也不拿，就靠在车门边上静静等着陆祈安。
他刚才下医院的台阶之前也是这样。
陆祈安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想过要去扶他。
下一秒他自己的脖子却被人搂住了。
“走了。”
纪连把他扯得很紧，让对方的脸和自己的肩挨在一起。
朗朗的声线混着阳光，鼻尖是周围的一大片青草气，夹杂着一点点汗味：
“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