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隔了遥远的距离。
尹昭握着手机,视线越过长桌,一眨不眨地落向他,唇边浮起浅淡笑意。
她些微歪了点头,平静地举着手机讲:
“叔,您先别急。我们所有证件手续都是齐备的,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知道来封楼的人是哪个部门的吗?能帮忙打听打听不?”
她就站在光下,让所有人听这通电话,笑容被强光渲染得失真。
沈宥看见她又问:“慕柏呢?在吗?让他接个电话?”
慕柏。牧白。
世界像按下了老式电视机的开关,眼前被雪花片充斥,呲呲闪烁嗡鸣。
这些日子,他的脱敏治疗被她强令中断,似乎已经失效了。
他现在就该去阻止她。
制止她的这通电话,把她带走。
可他还未及从雪花片里清醒,她就已敛了笑,拧紧了眉,是那样焦急的语气:
“伤得严重吗?哪家医院?您让他先好好配合治疗,别担心,事情有我来处理。”
电话挂了,望向他的眼里已粹满无可挽救的恨意,她却还在说:“沈宥,我们聊一聊。”
他下意识地想拖延,拖延结局。
他听见自己说:“尹昭,大家都在等你,先把会开完。开完会,有什么事我们单独再聊。”
已麻木的他,态度可能太生硬,很不好。
因为她的恨意更尖锐了,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血流不止。
她抬手摁下遥控,投影仪熄灭,整个人消失在幽暗的光影里,声音浸透了冰:
“好。那你们开会吧,方案的细节,PPT里都有。我要回宗古了。”
骤暗的室内,他看不清她,只听得到嗒嗒嗒鞋跟落地的声音,像他生命的倒计时。
濒死之时,人类或许会有求生的本能。
“尹昭!”
缺氧至未及思考,他的人已经没有半点犹豫地追了出去,在溺亡前攥紧了他的浮木。
沈宥单手撑住长廊的墙壁,拼死攥紧了她的手腕,那样大的力气,几近失控,一定又弄疼她了,可他没有办法。
她摸起来是那样的冰,回头时落过来的目光也是那样的冰,冻得他下意识想缩手,可他绝不能放手。
他勉力挤出温和的笑,问她:“昭昭,发生什么事了?”
她给他的只有讥笑:“沈侑之,你问我发生什么事了?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他不该知道。
可他不能不回答。
他得和她说话,得把这一幕延续。
“是不是民宿出事了?被封了?”沈宥低下头轻声问,伸出手想碰一碰她。
可指尖一触到她的衣袖,她就恐惧似地避开,甚至如惊雏般颤抖了下,看他的眼里满是厌恶:
“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你可以啊,沈侑之。来一趟珠州,看明白了我三年前为什么会选择你,现在就故技重施是吧。”
她的眼眶里又有泪珠在打转。
但她不肯在他这哭了,她把眼睛睁得那样大,大到足以让怨恨逼退眼泪。
她又在骂他:“三年前你借姜行止来逼我。现在你要让我留下来,靠你自己不成,就靠毁了我的房子是吗?你恶不恶心啊?”
“尹昭,我没有。三年前的事,我说过了,我以为你是自愿的。”沈宥恨自己听起来是这样的苍白无力。
他尝试着把她往怀里拉了些,却又一次刺激到她,令她像个刺猬般炸开了刺,拼了命要推开他,彻底甩开了他的手。
于是,她抱在怀中的电脑文件与纸笔也在挣扎中被甩开,稀里哗啦,洒落一地。
她顾不上捡,一步步往后退,质问却一句比一句更强硬:
“是!我是自愿的!可要不是你把我拉进这漩涡里,我需要去应付姜行止,需要在你和姜行止之间二选一吗?我用得着自愿吗!”
她满身是刺,他也想抱住她。
沈宥几步越过去,不顾她推搡的双臂,迭声道着对不起,强搂她在怀:“昭昭,你要我怎么道歉赔礼都可以。但这次真的不是我。”
“道歉!道歉你就改呀。”
她却只听了句对不起就开始情绪失控,在他怀里不死心地挣扎推搡:
“你改了吗?你改得了吗?沈侑之,我告诉你,我恨死你了!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有几个臭钱,就想随意地支配我。”
“三年前你这样,去年你这样,今年你还是在这么做。你说你的道歉,有用吗!”
沈宥被她问得一滞,蓦地松了劲。
她踉跄着逃出桎梏,力竭到背抵着墙,可死死瞪向他的眸子里,恨意半点未褪:
“你这次别想得逞,我绝不可能留下来。我就不信你能把乔朗峰下的房子全拆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尝试靠近她:
“昭昭,你不要一碰到周牧白的事就失控,好不好?先听我说两句?你是不是听到了昨天我在车上打的电话?你别误会,真的不是我做的,那电话——”
“我管它是不是你做的!这还重要吗!”
尹昭大嚷了声,抹着泪又躲了两步。
他一怔,未再敢逼近,摆出投降姿势。
她这才冷静了些。
深呼吸平抑了胸口起伏,拨了把凌乱的头发,通红的眼盯着他,直到他不得不退后。
一步步退到足够远的距离,才令她敛了愤恨目光,半蹲下捡散落一地的纸。
过了好半晌,他听见她缓声讲:
“沈侑之,我的民宿被镇里贴了封条,韩慕柏摔伤了腿要送医院,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回宗古。如果这一切是你做的,那求你收手。如果不是你,那求求你别再来碰我的事了,好吗?”
别再来。碰我的事了。
陪她半跪在地的沈宥,听到这句,身形一晃,刚拾起的纸张又滑落在地。
手握成拳摁在地上,才稳住半身。
他沿着地毯一寸寸靠近她,尽量平和地劝她:“我们去找个会议室,好好聊聊?和我讲一讲情况,我帮你解决,好吗?”
他望向她,一手递出纸张,一手想拉她起身。
她却摇头,自己撑着地站起来。
“我不要。我不相信你。”
鞋跟太高,她险些没能站稳,他忙伸了手去扶,却又落了空。
她宁愿跌倒摔伤,也不要他了。
他看见的她,眼尾与鼻尖都红,细弱肩膀还在跟着吃力的呼吸一抖一抖,可目光已经冷漠,转身离开也利落。
眼看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里。
沈宥又一次不知悔改地追上去,从身后揽过她的肩,抱住她,央求她:
“昭昭,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什么时候真的伤害过你?哪怕是三年前那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碰你的。”
“沈侑之!你到底哪来的底气?我遇到的所有倒霉事,哪一件与你脱得了关系!”
怀里,再扬起的那张脸已满是泪痕。
她举了笔记本电脑,就往他胸前摔,一下比一下摔得重。摔累了哭累了,也不肯让他碰她,跌跌撞撞还要走。
沈宥只能半伸着手,虚虚框住她。
旁边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续有人路过,礼貌地压低了交谈声,目光却还是惊诧投来。
他立刻迈步贴她更近,高大身躯投下阴影拢住她,下意识遮好哭过的她,却不敢碰她。
她也知道要侧身避让,抹了把脸,自己把背抵上了墙,可仍躲着他。
明明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地抖,这姑娘却依然能清晰地控诉他,声音放轻了些但没少半分犀利:“就说去年姜媛的事,难道我去找你低头服软了,你就真觉得都与你无关了?”
沈宥低骂了句,烦躁地捶了下墙,他就知道她会提这件事,只能尽力解释:“昭昭,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姜媛在挑拨——”
“是。是姜媛导演的整出戏。是她雇人跟踪我,拿我和贺琮的照片编排我勾搭有妇之夫,又用我们出入酒店的照片说我不检点,诬陷我插足你们的感情,写小作文发给我的同事和客户,还跑来嘉合闹。”
那段糟糕透顶的日子又历历在目。
他想求她别说了。
她却在一句句的追溯里平稳了呼吸,语气也淡了,平静得像在电影结尾的念白:
“可沈侑之,这些骂名,我都不介意。”
“反正跟着你,我背的坏名声也够多了。我无所谓,毕竟托你的福,也挣了些钱。有得有失,得的是我想要的就行。”
“我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闹到了律协,姜媛不知动了什么关系,把我的执业暂停了。”
她忽地笑了声,晕染了眼线的眼尾肆意吊起来斜觑他,美得冷艳:
“幸好有贺琮官宣了离婚帮我澄清,律协也就解了限制。可你知道吗?等我把这些都处理好了,我才发现君达、凯申他们依旧还是不愿与我恢复合作。”
“你猜,他们为什么不肯?”
沈宥慌了神,他从未往这处想过,经她一问就明了答案,却不知该如何答。
而她也不需要他答。
她有她的答案:“因为你没表态,因为你把元盛和我的所有项目都停了。”
她原来是这么想他的,原来这么恨他。
心脏痛得快喘不过气,想把心掏给她。
会有用吗?
他又恐慌地去牵她手,被躲开,手臂就僵在半空,指甲只能掐进落空的掌心:
“昭昭,如果不是你今天讲,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样做了。在我这,你是最好的律师。我没想过他们会这样,这样短视。”
“而且,你不知道我那时面对的局面,我是该帮你澄清,但这里头有太多的误会。”
她却没再反驳,兀自又掏出手机,头也点得随意,碎发荡得凌乱:
“你说的对。你已经给了我那么多的好机会和好资源了,我的确不该还指望你会来替我解决所有难题。”
她又聊闲话般地讲:“要是我自己吧,也就这样了。大单子丢了,还有小单子,慢慢做呗。就挺对不起贺琮的,白费了他一番好心。他根本不想和安婧分开,也算是被迫才宣布的。一宣布,再没余地了。”
“不是的,尹昭。”沈宥绝望地打断她。
她于是仰起脸看他,忽闪的睫毛上结了细小黑点,很狼狈,却有抛下一切的洒脱。
她在等他的下文。
可他不知道自己要否认什么,但一定有什么不对,这些律师太会在言语里布下陷阱。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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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拧眉半晌,牙关咬了又松,最后无可奈何地认输:“算了,我说不过你。但我和你保证,这次不是我做的。”
而后又试着粉饰太平地笑,唇角弯起生硬的弧度:“你要去宗古就去吧,我派辆车送你?今天下午回宗古的航班应该是赶不上了,我让小佟去看下还来不来得及申请航线?”
她一一都摇了头,也扯起唇笑笑,冲他展示了下手机上的机票选座界面:
“谢谢你了,沈侑之。但是不用了,都不用了,正好又延误了。我们就此再见吧。”
“尹昭。”
在她转身前,他再一次地攥紧了她手臂。
“祝你明天谈判顺利。”
她覆上他的手背,浅笑着移开了他的手。
月牙眼笑盈盈,恩怨一笔勾销。
她的掌心是那样温暖。
哪怕她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停留在他指尖的余温似乎也没散去。
沈宥转身回了会议室。
门关得紧不说,灯还是暗的,一桌人黑灯瞎火地就这么坐在这,懂事地体面地装作没看见他的笑话,连看见他独自进来时的目光,都控制得四平八稳。
Brian沉默了一秒,还是问了他:“不追去宗古吗?明天这边,可以交给我。”
“继续开会吧。”他扫了眼空空的讲台,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在说:”把尹律的PPT打开,我来主持。”
投影仪亮起强光,视野陷入过曝的白。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空心的,变成不存在的。
空到这束光,冰凉地穿透了他。
*
尹昭匆匆合了行李箱,洗把脸就上了出租车。赶到机场时,起飞时间又往后推了。
候着机,阿布叔又来了电话,说在镇上卫生院给韩慕柏简单固定了下,时间还早,打算再去宗古的医院看看。
韩慕柏在电话里嚎了两声,示意自己伤得不重,又骂上门来拉封条的人没长眼睛,眼瞅着工人在梯子上钉木板,也敢硬来,要不是他给拽了一把,木板砸了人,就得出大事。
尹昭没好气地怼他,你那么能耐,怎么救个人,还把自个儿给摔骨折了。
韩慕柏就在电话里和她贫嘴,讲他这次和破财消灾一个逻辑,这次伤了,就能换下次去登山时有山神保佑,还没讲完又突然鬼哭狼嚎地喊起了痛,而后就听他在委屈巴巴地讲,叔没事,没啥大事,就是能不能慢点过坎。
一个人就是一台戏,愣是把她逗笑了。
落地宗古已经是晚上了。
尹昭片刻没歇地直接赶去了县医院,在医院门口的菜馆打包了三份盒饭,拎到了急诊中心,跨过一堆临时病床和担架车,才找到了阿布叔和韩慕柏。
他俩也刚到没多久,阿布叔正对着房顶条灯在看X光片,韩慕柏坐在病床上,一条腿翘着不能动了,也不影响他嘚吧嘚吧地讲话,眼神也好,老远就瞥见了她,和她招手。
“怎么说?严重吗?要手术吗?”
尹昭探头看了眼韩慕柏伤处,把盒饭放在他病床的桌板上,双手拆着塑料袋,伸腿勾了把小圆凳过来。
“小腿胫排骨折。医生说应该不用,我自个儿不放心,想再去拍个CT看看。”韩慕柏利索地伸手帮忙,张口就夸:“嚯,这个排骨看着好吃。你在珠州的事,搞定了?”
“搞定了。”尹昭丢了垃圾,分发起盒饭:“如果不用手术,你打个石膏,我送你回宁海吧。这边医疗条件还是差了些。”
她又递了筷子给阿布叔:“叔你也是,奶奶一个人在家,不放心的。我们一会去附近找个宾馆住一晚,明早你就回去吧。有我在这,没问题的。”
韩慕柏就问她:“有消息吗?知道他们为啥说咱们违建吗?”
尹昭在圆凳上坐下:“不知道。但我猜可能和在改的民宿办法有关系。你们呢?打听到了没?哪条线让乡里派人来的?规划?文旅?”
“你问叔。那人叽里呱啦讲了一串,全是方言,我啥也没听懂。”韩慕柏指了指已在一旁开吃的阿布叔,喊了声:“叔,你给讲讲?”
阿布叔本想给他俩留点独处空间,不想刚踱开,就被这一声叫了回来。
“执法队的赵队长来封的。阿昭,你说不定认识?他儿子以前和格桑一个班的。”
“赵源力他爹?”
“嗯对。他讲是旅游局那边的指令。赵队长平时架子大不好搞的,亏得慕柏今天救了人。”
“那我知道了。”尹昭在扒饭间隙点头,夹了几筷子又问:“叔,你能打听到林校长现在住哪吗?他是不是升到县里当官了?”
阿布叔应下:“我明儿回村里问问,他三婶应该知道。”
“尹昭,你要去给人送礼啊?文旅的人,凭啥来封楼。”韩慕柏却撇了撇嘴。
“怎么说的话?我这是去探望下当年支教的老校长,顺便请教下问题。”尹昭睨他一眼,半晌叹了气又道:“其实该庆幸是文旅,估计是层层加码搞出来的事,还能有争取空间。”
韩慕柏没再反驳她。
他瞅过去,她正微低着头,背脊挺直,连一份盒饭都吃得认真,像是吃饱了好随时上战场一般的认真。
不开心、在抵触,但一定要。
突然很想问问她,当她被迫去迎合她并不认可的规则时,会觉得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