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又发现一个秘密。
他的死让他哥很痛苦。
这天深夜从中央实验院离开后，黎夜没有返回宫殿，而是直接前往帝国军部。
军部位于主星中心，是帝国的心脏。巨型银色悬浮堡垒的停泊台上落满战舰，黎夜下了星舰，揣上猫径直前往堡垒深处。
黎又窝在猫包里，时刻关注他哥的状态。
三倍药量可不是开玩笑，就算他哥不是人类也不能这么乱来。
好在一夜过去，黎夜没出现不适症状，反倒平静得诡异，就好像飞行舰上那短暂的情绪外露从未发生过。
黎又陪着黎夜熬到清晨，困得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脑袋一埋直接昏睡，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宫殿。
偌大的外殿空无一人。黎夜不在，小恩管家也不在。
黎又起身在前殿转悠，发现通往后殿的门开着。他蹲在长廊这边思考片刻，起身往后殿走。
白日里，黎夜的房间光线依旧不怎么好，四面落地窗的深色窗帘全拉得紧紧的，完全遮挡了外面的光。
屋子里灰蒙蒙的，所幸比夜晚稍清晰一点。
黎又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长毛狮，踱步跳上卡座，站在高处眺望，给出中肯评价：布置很无聊的房间。
端坐片刻，又跃下卡座来到窗帘边，用嘴叼起窗帘一角往旁边拖拽，费了点时间将两边窗帘拉开，让温暖的阳光投射进来。
黎又去卡座上叼了枚软垫，拖下地板，拽到那片阳光地带。
他转着圈把软垫摆好，然后踩上去，追着尾巴盘旋几圈后趴下，眯起眼睛晒太阳，顺便等黎夜回家。
黎又有个小计划，他想帮助黎夜治病。
但心理上的疾病并不好治。
听卡瓦莎医生说，养宠物或许能缓解。
黎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揣着心事发呆。
黎夜病了。
那家伙因为他的死很痛苦。
黎夜，应该是很想念他……
黎又把脑袋埋进软垫，闷声“咪呜”。
他也很想黎夜……
真的很想很想。
有时黎又觉得自己挺矛盾。那十年的经历让他很不乐意再回主星皇宫生活，也不想和曾经认识的人在一起。
但他不想念大家吗？
不是的，他很想念。只是内心深处总有一簇后天形成的抵触在拉扯他，告诉他——你向往自由，这一世你该自由自在。
可他哥病了。
很严重的病。
黎夜不说，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但黎又就是看得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哥。
黎又脑子乱糟糟的，他被日光裹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睁眼时他正站在舞厅人群中央，背后凉飕飕的。
黎又背过手摸摸身后，衣服镂空的。
“……”
金碧辉煌的宫殿、华丽礼服的皇室贵族、悠扬的乐曲，男士与女士、玩伴或情侣两两起舞。
黎又定在原地，偏过头，透过远处的落地窗看见自己的着装。
白色荷叶边V领系带衬衫，黑色高腰长裤，一副金色半面面具。
显然，这是一场面具舞会。以前皇宫没少办这样的宴会，只是黎又很少参加。首先他不太会跳舞，再则他经常溜走。那时的他本就不怎么受待见，逃舞会是常有的事，尤其这种需要人际交流的大型宴会，不跑那将是灾难。
黎又穿不惯身上这套礼服，身前领口开太低，背后又是半镂空，收腰的系带拉得很紧，毫无舒适感可言，比前两次勒得他大腿难受的腿环还糟心。
等等。
前两次……
他眯起眼睛，左右环顾。
场景很真实，但绝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已经死了，且现在是只猫不是人，不可能以人身出现在这种地方。
做梦也不太可能，梦境无法真实到这样地步。
所以这里极可能是幻境。
前两次幻境是小婉姐制造，现在小婉姐身处实验院，不可能创造幻境。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黎又蹙起眉，恍惚间发现远处人群中一个高个子背影，心里猛震。
他“唰”地蹲下，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半蹲着往舞会大厅边缘挪，行动之缓慢，动作之鬼鬼祟祟。
终于抵达人群边缘，他小心翼翼起身，回头寻找人群中那道高个身影，没再看见，这才松了口气。刚转头往前跨步就一头撞在了人身上。
“嘶——”
疼痛感很真实，黎又笃定这绝对是幻境！他揉着鼻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
话到一半抬起视线，撞进一双熟悉的红瞳里，话头倏地顿住。
长达十秒的对视。
黎又往后退一步，喉结动了动，轻声问：“你没事吧？”
黎夜没说话。
黎又汗颜，心道糟糕。
之前他还能说自己是“假货”，因为那时制造幻境的是小婉姐；现在黎夜肯定知道不可能是小婉姐创造的幻境，他再说自己是“假货”就太没说服力了。
黎又一紧张就爱抠手指，视线无处安放。他低下头，忽然感受到脸上面具的存在，眼睛快速眨几下。
对啊，他有面具，黎夜未必能认出他。
黎又偷瞄一眼黎夜。
黑色礼服，鎏金面具。但就算有面具遮挡，那张脸黎又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再看一眼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
“……”
这也太好认了。
黎又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勉强扯出个笑：“那个，你好？”
黎夜回以沉默。
“……”黎又咂了下嘴，试图挣扎：“你认出我了吗？”
黎夜：“你说呢？”
“看来我还挺好认哈……”黎又干笑，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认出你了哦。”
“那你很厉害。”黎夜看着他，双手环抱在身前，“解释一下？”
“我——”黎又倏然闭嘴，抿着唇不说话，好半晌才开口，“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信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一下下。”
“……”
对话僵持，黎又眼巴巴地望着他哥。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头抠手指。
这时一只手递来他身前。
黎又怔住，抬头看着黎夜。
与曾经一样，黎夜右手戴手套，左手没有。
那张面具遮住他一半脸，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神色。
黎又猜肯定没表情，他哥那张面瘫脸根本不会笑。
他不确定地再看看黎夜朝他递来的手，真诚发问：“你要和我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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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夜不答反问：“怎么，不敢？”
“谁不敢？！”黎又很轻易就被挑衅到，他一掌放在黎夜的手上，使坏捏紧。没瞧见对方有反应，很不爽地说，“跳就跳，谁怕谁！”
黎夜眼底毫无波澜，他将眼前仰着头的少年拉近，戴手套的右手轻轻搭上对方的腰，没有握住，只虚搭着。
黎又凝着表情稍作回忆，松开黎夜的手转而搭上对方肩膀。
黎夜的左手则垂下背在身后，只用单手扶着少年的腰。
下首音乐缓缓而至，众人再次轻盈起舞。黎又垂着眼，他有点紧绷，努力跟上黎夜动作的同时又在心里数节拍。
一嗒嗒，二嗒嗒……
然后一脚踩上黎夜左脚。
“……”
“……”
两相沉默，黎又抿唇，低声抱歉：“失误，我会跳的。”
黎夜没吭声，另只手握住黎又的手，把因失误而有些混乱的少年带回节奏。他的动作称不上娴熟，却流畅自如，甚至透着慵懒感。
黎夜垂眸注视少年，他看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从中看出许多紧张。
没过片刻，右脚也被踩了一脚。黎夜搭在少年腰上的右手轻轻拍了拍：“放松，踩就踩了，我又不吃人。”
“你……”黎又低头看脚下，小声咕哝，“你是不吃人，但你挺吓人的。”
黎夜眯了眯眼：“为什么？”
“没为什么。”黎又闭嘴了。
沉默持续许久。黎夜带着怀里的少年来到舞池中央，提醒：“抬头，别盯着脚看。”
“不盯着脚我又该踩你了。”话虽这么说，黎又还是听话抬起了头。可一看见黎夜的眼睛，他眼睫快速扑闪了几下，又想低头。
“你不会跳舞？”黎夜问他，“刚才不是挺敢？”
“我会，我学过的。”黎又盯着黎夜的眼睛，“再说了，谁说一定要很会才能跳？你不也没多熟练吗？”
“嗯，比你好点。”黎夜说。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比你强的地方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黎又话到嘴边突然停住，努力思考一番，皱起眉，“比如……”
身前的人忽然轻轻笑了声，真的是很小一声，稍纵即逝。
“你笑什么？！”黎又瞬间像只炸毛的刺猬，恼羞成怒，“我是没你厉害！你功课格斗跳舞都比我好！但那又怎么样！你自己说过我不用努力，我靠你就行了！”
黎又一口气怼上去，憋屈的心情瞬间轻松不少。可当他看见黎夜眸光渐渐深沉的眼睛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是，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黎夜搭在黎又腰上的手稍用了点巧力，把企图逃走的少年带近身。他垂着眼注视面具下那双怔忪的眼睛，缓声提醒，“专心。你看，从刚才到现在你没再错过节拍。”
“黎又，你很厉害。”
他们没再交流。黎又抿着唇，他和黎夜紧紧挨着，每一步、每个节拍都顺利完成。
音乐结束，全场寂静，他们身处宫殿中央。
黎又松手退开一步，偏头咬紧下唇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黎夜先开了口。
“这是幻境，我不该相信。”黎夜看着他，“但你说可以相信一下。”
“你还活着，对么？”黎夜问他，“黎又，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