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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三十一章 缄口

作者:竹叶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岄拿起荆木,翻转卜甲,于背面钻凿过的痕迹上点灼。


    牙白色的骨质被熏黑,随后伴着清脆的声响,卜甲显出断裂的纹路来。


    ——莘妫还能好起来吗?


    ——是神明想要带走莘妫吗?


    ——能否用我自身换回莘妫呢?


    白岄吹灭荆木上的火星,低头看着卜甲上现出的兆纹。


    邑姜遣退了女史和女祝,问道:“巫箴怎么不说话?”


    白岄抬起头,望着她看似平静的面色,“王后希望我说什么呢?神明同意了,或是不同意?兆纹的解读,从来并无定数,我可以按照您希望的意思去解读,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莘妫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她性子活泼好动,像是自由的鸟儿,在死气沉沉的城邑里飞来飞去,让人见了很是欢喜。”邑姜低着头,轻声地说着,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那些阴影投不到她的身上,她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


    若自身即是火焰,又怎会被黑暗所扰呢?


    但被那火焰照亮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这仅存一缕的微光的。


    “我不能失去她……”邑姜抓住白岄的手,“王上也不能失去她。”


    白岄摇头,“可占卜是没有办法救任何人的,请您不要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痴望。”


    邑姜紧抿着唇,沉默许久,才问道:“巫箴也有弟弟,如果有朝一日,需要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会怎么做?”


    “当年摘星台上,我与兄长便是这样选的。我们做到了,并不是借由神明之力。”白岄将手覆在卜甲上,慢慢地说道,“商人信仰的神明,自由、神秘又充满了感染力,祂们会将每一个接近殷都的人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白岄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请您忘记祂们吧,不要再受到‘神明’的诱惑。”


    邑姜轻声笑了一下,“忘不掉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直到死去的那天,才能忘记。”


    繁华的殷都像是一个没有边界的梦,既是噩梦,也是好梦,无法逃离,诱人沉迷其中。


    一阵风动,帷幕被揭开一角,有人走了进来。


    “是谁?”邑姜起身,看清了进来的人,不由后退了半步,“父亲……”


    吕尚前往追击溃败的商军,才返回牧邑,听闻邑姜到来,连甲胄都未解下,便匆匆来寻她。


    “你来做什么?你该留在丰镐,安定人心。”吕尚显而易见地面色不悦,“而不是在这里添乱。”


    “我率胥徒们前来,并不是添乱。”邑姜轻声答道,“您若是觉得我在此碍眼,明日我就将启程返回丰镐了。”


    “没有添乱?那这又是在做什么?”吕尚拾起放在案上的卜甲,看了一看,随手掷在地上,“离开的殷都时候,跟你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


    被修治钻凿、又经火烧灼过的甲片本就很脆,落在地面上霎时碎成了数片。


    邑姜点头,“我记得。”


    “你一直很听话,也做得很好。”吕尚放缓了语气,“我等十余年筹谋,正当决胜之际,不要在此时任性,误了大局。”


    “……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邑姜埋下头,轻声道,“可是、我真的很累了,这些年来,您和先王一直要求我闭口不谈过去的事,要求我做一位庄重守礼、最恪守德行的王后。”


    她抬起头,少见地流露出不满,“只要是王后就可以了,不管是谁的王后都可以。”


    “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你明日要返回丰镐,早些休息吧。”吕尚看向白岄,“巫箴,走吧,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王后召我前来占卜,尚未命我离去,卜甲也不应这样随意处置。”白岄没有动,巫祝应当为每一个被黑暗所困的人提供帮助。


    “别这么固执,巫箴。”吕尚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做主祭的性子都太傲了,你该听话一些,要知道刚则易折的道理。”


    “您是很严厉的父亲。”白岄在殷都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巫祝们相争从来都是靠气势压人一头,她并不认可吕尚的劝告,“可是太公,一味回避是没有用的。您心志坚定,自然无所畏惧,但……”


    吕尚猛地抬起手,染了血的矛尖直指白岄,冷声打断她:“那是我与先王的约定,不容任何人质疑,更不容外人置喙。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先王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父亲!”邑姜想要将白岄拉开,但矛尖离白岄太近,她不敢擅动,“是我将巫箴唤来的,请您不要迁怒于她。”


    武王正与辛甲、丽季、周公旦和召公奭在旁议事,众人闻声赶来便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


    吕尚是先王倚重之臣,行事刚毅果决,不知他与白岄因何相争,无人敢出言劝阻。


    唯有辛甲同为长者,上前劝道:“太师!不要对大巫无礼。”


    太公望,意为太公亶父所望之人,为文王对吕尚的敬称。


    自那之后,丰镐从上至下都喜欢称他为太公,以示尊敬,也表亲近。


    而吕尚在丰镐的职务为三公之一的太师,兼任冢宰,为最高的辅政官员。


    但巫与王是一体的,身为大巫的白岄,即便是太师也该让她三分。


    白岄倒是神色平静,伸手轻轻拂开指向自己的矛尖,“太公,大敌当前,此时与我置气,并没有益处。至少,我们目前的利益,仍是一致的。”


    吕尚冷哼一声,女巫的性子虽惹人讨厌,这样冷静、迫人的态度倒不得不令人佩服。


    “阿岄!”丽季见吕尚收了铜矛,快步上前,将白岄拉开一些,护至身后,“太公,阿岄的性子一贯如此,殷都的主祭绝非柔顺之辈,若你们要让鸷鸟为你们所用,就不要忌惮她的爪牙锋利,更不能剪掉她的羽毛!”


    辛甲喝止了他,“丽季,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嫌不够乱吗?带巫箴离开这里。”


    “等等。”一道人影从帷幕深处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你们究竟在争什么?”


    武王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莘妫……你怎么起来了?”


    “殷都到底有什么?就那么可怕吗……?让先王和太公都不愿再提起?”莘妫拂开了武王的手,踉跄走到白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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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巫箴姐姐……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莘妫……”


    莘妫脸上现着浮越的红色,眼眸布满血丝,声音虽虚弱,仍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你们都不要过来,让巫箴姐姐说。”


    白岄伸手按住她的肩,轻声道:“商人会以人为祭,下至俘虏奴隶,上至王公贵胄,均可成为人牲。”


    莘妫摇头,“那又如何?自古歃血祭旗,杀俘献祭,不足为惧。”


    “祭祀过后会分食祭肉,人牲亦在其中。”白岄平静地道,“如何料理六畜,便如何料理人牲。”


    她说得太平静、太寻常,以致让人乍然一听,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原来是这样啊。”莘妫埋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了起来,“我全都明白了。所以……”


    “所以……”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噙着泪的眼眸望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一直都不愿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她一边凄惨地笑着,眼泪接二连三地坠落下来,“王上,我们不是亲人吗?!为什么我不能分担……我不能为你们分担这样的痛苦吗?!”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怜悯的、疼惜的眼神,都是因为这个。


    这十余年来,她亲眼看着大家为噩梦所困,痛不欲生,渐行渐远,却连安慰他们都无法做到。


    “竟然只是为了这种事……真是可笑。”莘妫连连摇头,或许是气得狠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们以为我是小孩子吗?我杀过的人一点也不比太公少,难道我会怕这些?!”


    她缓了一口气,向后靠在白岄身上,喃喃道:“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商王倒行逆施、无道无义,原来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所以我们是去报仇的,原来我们与商王有不共戴天之仇。”


    “莘妫。”白岄揽住了她,“既已知道了这些,回去休息吧。”


    莘妫低头捂住嘴,终于不笑了,她埋在白岄怀里,哭道:“巫箴姐姐……他们骗得我好苦,这样自以为是……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邑姜上前按住她的肩,“抱歉,莘妫……”


    黑暗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内,而被独留于光明中的人,又何尝不是独自徘徊,惶然无依呢?


    “我想回家……”莘妫轻声道,“邑姜姐姐,我们回去吧。”


    “好,莘妫,我带你回家。”


    乙丑日的平旦时分,载着伤者的车马自牧邑启程,向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土而去。


    莘妫躺在邑姜膝头,望着刚从东方的天际升起的朝阳,“邑姜姐姐,天亮了呢,可是我好困……”


    “那就睡吧。”邑姜抚着她的额头,那上面带着虚浮的热度,沁着一层薄汗。


    “好啊,我要睡一会儿了……”莘妫拽着她的手,轻轻笑一下,“等到了,记得叫醒我。”


    “好。你睡吧,等到家了,我再叫醒你。”邑姜红了眼眶,见她慢慢闭上眼,才扭过头,捂住了双眼。


    “一定会叫醒你。”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渗出,压抑的低泣声也如此渗出,“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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