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妫歪了歪头,“姜姓?诶,那不是和太公一样吗?你们以前是同族吗?这位大巫……姐姐?那你叫什么啊?和邑姜姐姐一样,也叫……”
“我叫白岄。”白岄道。
莘妫睁大了眼,即便她是统帅兵卒的女将,也无法理解白岄的说法,“白、岄……?你,不称姓,反称氏?”
在丰镐,外族来的女子习惯于称族姓,男子才会称氏和名。
“有什么不对吗?”白岘好奇地看着莘妫,“兄长说过,姐姐的名字是‘岄’,是披着月色的群山。不过族人为她制作饰物的时候,喜欢刻天上的新月作为标记。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莘妫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努力接受这种新观点,良久才道:“名字自然也是有的,但被外人知道是很失礼的呀。而且他们说,出嫁之后,要称母族的族姓,以示不忘来处。何况大巫是女子,总有一日要离开族中嫁人的吧?你又不能带着你所有的族人一起出嫁,为什么要称氏呢?”
白岘霎了霎眼,一头雾水,“唔,不明白。姐姐过去是主祭,现在已继承‘巫箴’之号,虽然目前由叔父代行族长之职,但她仍是白氏一族的首领,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族中的。就算要婚配,与姻族相婚不就好了吗?”
“阿岘小弟弟,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明白,商人的规矩还真是奇怪呢。”莘妫摇了摇头,疑惑道,“可太史家的那些姐姐们,嫁来丰镐之后也……”
白岄解释道:“我族追随汤王前往亳地,常与王族、子族通婚,在殷都,我们隶属于‘多生’族。在商王看来,多子族与多生族,都是他的亲属,可以与他共同侍奉神明与先王。商人平日居住在自己的族邑内,以氏族的徽记为区分,其实并不在乎你们说的什么‘族姓’。”
“不过既然到了丰镐,有些习惯也该慢慢地改过来。”
“哦……”莘妫迟迟地应了一句,虽然还在听,但这么深奥的道理一句也没听进去。
白岘笑道:“真的听懂了吗?看起来已经完全被绕晕了。”
莘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摇头,“算了,我是真弄不懂,改天去问问王上。”
“我还是叫你巫箴姐姐吧,你是太史寮的属官,算起来至少也是上卿吧?直呼名字可是很失礼的。”莘妫凑上前,见她并没有躲避,又得寸进尺地拉住白岄的手臂,“不过真有意思,你和那些女巫不一样,她们看到我就躲,我还是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女巫呢,看起来和我也没什么不同嘛。你会一直住在丰镐吗?我能来找你还有阿岘弟弟玩吗?”
白岄倒也没觉得她的行为冒犯,只是问道:“莘妫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可以随意来找我玩闹?”
“啊……当然有的,不过就是练兵嘛,不是什么大事。”她几乎贴到了白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脸上冰凉的铜面具,“这里也没有旁人,可以摘下来给我看看你的模样吗?”
白岄握住她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
“哦,好吧。”莘妫笑了笑,也不纠缠,“我知道的,太公说,大巫要保持神秘感,这样才会更让人信服。”
第二日晚间,白岄如约登上为观星所造的灵台。
丰镐的夜晚很安静,和热闹繁华、长夜歌舞的殷都千差万别。
从高台上望去,一条沣水将文王的丰邑和武王的镐京相隔,西侧是祖先的宗庙所在,东侧是新王的政令所出,王都的街道规划得四四方方,井然有序。
这与连城墙也没有,由大大小小的族邑和聚落构成的,数百年来一直在向外扩张的殷都,也是迥然不同的。
周人的身上有着强烈的秩序感,所以他们讨厌光怪陆离的商王朝,甚至想要毁灭它。
参与议政的共有五人,分别是继位的武王、担任太师和辅政冢宰的太公望、主持卿事寮事务的周公旦、和主持太史寮事务的召公奭,还有新任的大巫巫箴。
白岄在侍从的引导下落座于召公奭下首,夜间她没有佩戴面具,众人不免都带着些好奇和探究打量她。
大约是居于宗庙很少外出的缘故,面前的女巫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似乎还没有性子跳脱的莘妫年长,皮肤也苍白得如同鬼魅,好像被太阳一晒就要化了。若被百官知道大巫是这样一名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女巫,只怕反对的声音就更大了。
不过,她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穿一身青白色衣衫,佩着缀有绿松石和青金石的铜饰和骨饰,一举一动皆透着无常与神秘,想必是商人喜欢的模样吧?
夜色业已降临,但武王并没有请她陈述今夜的星象,而是请吕尚讲述在朝歌的见闻。
吕尚曾于殷都居住数十年,在那里有许多朋友和眼线。自文王返回西土之后,他过去在殷都结交的那些商人贵族们,也一并交由吕尚负责联络。
此次吕尚亲自前往朝歌,一为刺探商王的动向和国中局势,二为招揽更多贤明的人前来丰镐归附,若是能有巫箴这样逃离殷都的巫祝加入他们,那是最好。
根据内线的情报,商王对一年前的孟津会盟并不在意,认为西土的小动作不值一提,且商王笃信周方伯曾与他在神明和先王的注视下结盟,共同奉献了祭品,如若反叛,神明必定会降罪于周。
殷都的贵族之间已分裂出好几派,商王忙于将反对派作为新祭品处理掉,同时热衷于向东远征敲打、平定那些不听话的夷人部族,并不愿分出精力来征讨始终隐忍不发的西土。
“商王曾数次远征东夷,如今四土不服,兵马疲敝,或是良机。”吕尚移过放置在一旁阴影中的东西,由侍从呈给白岄。
是一小叠零碎的甲骨,上面刻着卜辞,内容多是在询问对于夷方的战事是否顺利、商王及大军何时返回。
“‘乙未卜’……”
下面本应是负责占卜的贞人名字,不知为何用刀抹去了,只留下几道粗糙的刻痕,难以辨认。
“‘贞:王其征夷方,无灾?’是询问出征是否顺利……兆纹是……”白岄对着灯火看了看卜甲的裂痕与颜色,“似是不详。”
再看下面的占辞,果然也记录为“有祟”,但后续补充的验辞却完全相反:商王大败夷方,胜利而归。
其他卜甲的内容类似,于两季之中断断续续进行卜问,所得结果几乎全是不吉,参与占卜的贞人之名都在事后被匆匆抹去了。
白岄放下卜甲,问道:“卜甲贵重,当由贞人验看、保藏,怎会流出殷都?”
“先王在殷都时,与太师箕子相善。”吕尚命人收回了卜甲,仍放回身侧,“据传此为禄子所卜,于商王返回朝歌时匆匆命人销毁,途中为箕子所获,命人辗转送出殷都藏于箕地,因而保存至今,为我所得。”
白岄点头,既有内应,殷都又是那种松松散散的聚落结构,要偷偷送出些物品,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我虽不擅此道,亦曾听闻,贞人能操纵卜甲结果。禄子为嗣子,反复卜问商王动向,俱得凶兆,想必已自认为是天命所归?”
在甲骨的背面钻凿过后,用荆木点燃烧灼,便于甲骨正面形成裂纹,即是可昭示吉凶的“兆纹”。
如何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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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如何烧灼,便如何获得兆纹……正如巫祝们能总结出天气和星象的规律,数百年来专精于卜甲一事的贞人自然也掌握了操控兆纹的方法。
身为后嗣的禄子频繁占问商王吉凶,负责占卜的贞人有意灼出象征凶兆的纹路,恐怕贞人和贵族早已打算趁商王外出争战之时反扑,这一道道的兆纹,不仅是对商王的诅咒,也是用于鼓舞人心的手段。
只可惜,所有的验辞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命人匆匆销毁这批卜甲,想必是已功亏一篑,生怕商王见了惹祸上身吧?
吕尚点头,“果然与我的猜想一致。”
操纵兆纹,大约在贞人之间也是秘辛,未必人人皆可,连白氏这般身居高位、世代为巫,白岄身为大巫之女与主祭,也仅有所耳闻,而不知其法,外人自然更无法得知。
可这清一色相同的占卜结果,特意抹除掉的占卜者的名字,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古怪离奇。
箕子在被囚前夕,命人匆匆送出这批卜甲,想必也是为了传递这样的信息吧。
“商王不遵旧制,喜用贵族作祭,甚至杀少师、囚太师,贞人则频繁占问上天,却不得兆纹,王都之中早已人心惶惶。”吕尚看向武王,“一年前孟津之会,王上已见兴师灭商是人心所向,如今商王亲小人、杀贤臣,与旧人离心,正值兵马疲敝之际。”
“此次返回丰镐,商王之乐师太师疵、少师强携祭器随行而来。且王上新得大巫,巫箴为神明所眷,可呼风往来,商王与贵族亲眼所见,朝歌城中人人知之,目为神迹,又是一大助力。先王曾言‘时至而勿疑’,王上认为如今时机是否已到?”
武王未答。
兵力早已集结完毕,再一味等待只会消耗士气。自始至终,他所等待的不过是神明的垂青,又或者,他只是在说服自己跨越恐惧,带着集结起来的西土之人重返殷都,去结束那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侍从们退了下去,灯火在铜连枝灯内燃烧,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无人说话,夜风和星星都在侧耳倾听,等待着那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决定。
武王闭了一下眼,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想了什么,然后他起身,“召公派出使者联络过去会盟的诸侯、部族,召集他们于隆冬时节至河水南岸集结;尚父领兵先行,控制洛邑、孟津一带,驻扎河水南岸以观商人动向,同时派遣兵力提前攻占管邑;周公带领司工修整兵器戎车、命司马集结师旅、命司土、司寇安抚民众;大巫暂居丰京,协助太史、太祝筹备祭祀,以告上天。”
发布完这一命令后,武王重又落座,很久都没有说话。
召公奭领命而去,吕尚又坐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武王身旁。
“王上,旧疾又发了吗?”
武王摇头,“无碍,尚父不必担心。”
吕尚向白岄道:“闻巫箴亦通医道,王上有旧疾,烦请多看顾。”
白岄就着昏暗的火光打量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的武王,确实看起来有些疲惫和倦态。
白岄问道:“王上要看星星吗?”
武王抬起头看着她,他依照与鬻子的约定将白岄找来,只是希望她的存在能让他们发动的战争更加师出有名。
巫箴精通观星,并且曾说过天命落在了西土,这对尚有疑虑的百官和诸侯们来说当然是很振奋的消息。
但这种“天命”并不足以安慰他,他与父亲不同,他不善于以卜筮沟通天上的神明,那些变化无常的神明离他很遥远,让人无法亲近,至于天上那些冷冰冰的星星,就更难以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