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混着霉腐的潮气钻进鼻腔时，头顶悬着的矿灯忽明忽暗，光晕里漂浮着无数粉尘，每一粒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喉咙发紧。
刺耳的电铃声像一把锥子，一下下凿击着大脑神经。
贺玺睁开眼。
硌人碎石堆上的一块草席，就是她唯一能休息的小床。
脖颈处的电子项圈里传来略有杂音的电流声：“编号250，请立刻携带装备，准备开始劳动任务。”
贺玺：额...每次听见这个编号她都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倒计时，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周围快速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粗糙的帆布被扯得哗哗作响。
贺玺快速换好了工装，并麻利的携带好了自己的装备——安全头盔、矿灯、多功能采矿铲。
在倒计时还剩十五秒时，她已经第一个排在引导机器人身后了。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被带离了休息区，前往今天的作业区域。
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天贺玺在联邦17区第四医院醒来，在她处于无尽迷茫和困惑中时，就被护理机器人告知她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幸存。同时临床诊断显示，脑震荡导致她出现了全面性遗忘。
这种后遗症会清除所有前置记忆与认知体系，包括身份认知及社会经验常识——通俗而言，她的大脑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纸。
而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机器人将神经接驳装置贴在她的太阳穴，冰凉的凝胶渗入皮肤时，无数画面与声音突然涌入脑海，她的大脑就被强制塞进了各种信息。
繁杂的信息流像高压水枪，冲刷着空白的神经突触，她时常在剧痛中昏厥，醒来时却能准确说出“信贷”、“复利计息”这类词汇，仿佛那些知识与生俱来。
在她基础认知达标后，就被医院告知，本次意外事故的联邦赔偿款已经划拨至她的账户，但这并不足以抵消她此前治疗的费用。
按照《医疗债务清偿条例》第23条，她被发配到63号矿场，通过开采铜晶矿来逐步偿还债务。而在债务结清前，她的行动会受到严格限制，直至系统确认欠款清零，她才能够重获自由。
目前她还欠巨照集团一百八十七万两千星元，按日利息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复利计算。
好消息是，如果她每天赚取八百四十五块四毛五，坚持六十年不休息，她就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坏消息是，就这两个月的情况来看，她的日薪最多的一天也只有一百二十块，不但没有还上钱，反而欠的更多了。
想到这里，贺玺有些走神。
矿道深处传来呼啸的风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呻吟。
突然，后颈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项圈释放了电流。
“检测到当前作业效率低于基准值17%，请立即提升动作频率，15秒内未达到标准作业状态，将触发二级警示。”
贺玺：我去你大爷的......
多功能采矿铲砸在石头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她喘了口气，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黏住了背后的布料。
矿洞里持续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雨点一样密集，在接连的脆响中，贺玺突然发现有一串声音慢了下来。
是242号。
他的胳膊这会儿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间隔越来越长。每一声“当”都拖得格外沉重，从半空坠下来时的那股闷劲，让他变得格外不和谐。
怎么回事？
一股危险的寒意爬上她的心头，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立了起来。
她注意到对方的小臂上有一片暗青色的血点，虽说井下磕碰出血是常事，但那些密密麻麻地血点正快速扩散。
“老郑？”
旁边的253号好似乎和他认识，见他动作越来越慢，不由得担心起来。
242号转过头来，在矿灯的照射下，那张蜡黄的脸上布满了蛛网状的血丝，眼球像是化脓了一般，浑浊的看不清楚。
“啊！”
253号的尖叫响彻整个矿洞，一连串的小石头被震了下来。正当大家准备抨击他时，就看见242号的肩膀像是被无形的刀划开一刀裂缝，皮肤下鼓起一串似葡萄的囊肿，薄的发亮的表皮里裹着浑浊的脓液，随着他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将左手捅进了253号的腹腔，像是抓住了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美食，他猛地往外一扯。血柱喷溅在岩壁上，253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眼睛依旧圆睁。
242号正扯着他的肠子大快朵颐。
“他畸变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人群迅速炸开了锅，大家四散着开始逃离。
贺玺只觉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她离二人的距离很近，虽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开始后撤，但这一幕的视觉效果实在太过于惊悚，她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上涌。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242号就把253号的所有脏器啃食殆尽。他低头将长满细密水泡的指尖舔舐干净，细长的瞳孔直直盯在了不远处被吓傻的297号身上。297号颤颤巍巍的就要往后退，但他的双腿早已经软的无法动弹，直接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地。
随着“嗤啦”一声脆响，他直接被拦腰撕扯成了两半，碎裂的脏器顺着腹腔滑落在地。242号抓起他还在微微搏动的内脏，毫不犹豫送入口中。
贺玺不敢再回头，拼命朝矿洞外跑。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子鸣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回头望去，242号的脖颈处的项圈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砰”的一声闷响，灼热的气浪瞬间裹住他的脖颈，金属碎片混着血雾炸开。242号的半个头颅连同下颌骨一起被掀飞，躯干僵直了半秒然后轰然倒地。
贺玺刚想要松一口气，头顶就传来细碎的噼啪声，先是指甲盖大的碎石簌簌坠落，砸在安全帽上发出冰雹似的轻响，紧接着整块岩壁开始嗡鸣，上方岩土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她拼尽全力的躲闪着跑向更为安全、坚固的方向。
“轰隆”一声闷响，半平米见方的岩块轰然砸落，在地上砸出脸盆大的坑，飞溅的碎石擦过她的耳郭，留下火辣辣的疼。
大约过了五分多钟，震颤的岩石层终于再次稳定了下来。
贺玺看着已经坍塌殆尽的矿道，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证畸变和塌方的过程。
“生还者请在20分钟内前往C休息区接受检查。”冰冷的电子音再次从脖颈处传来。
和她一起闯入C12-4矿道的人还有2位——186号和275号。
他们二人身上都多多少少的挂了些彩，275号更是被砸的连腰都快要直不起来。
三人一路无言，只踉踉跄跄的朝C休息区走去。
“救命...”
贺玺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186号摇了摇头，“有也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贺玺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她刚要继续向前走，却再次听见了微弱的呻吟。
“救命，救...救我...”
她靠近一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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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将耳朵贴在上面，呼救声是从旁边C15-5矿道传来的。
“真的有人。”
贺玺说完，就不顾二人反应快速朝一旁的岔口冲了过去。
只见在C12-5矿道的尽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躺在石块堆里。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工装。
贺玺就要过去，却被人攥住了左臂，她回过头，是跟上来的186号。
“你救她没用，她迟早会死在矿里，这是每个采矿人的宿命。”
贺玺一愣，她在矿灯的照射下看向186号，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就好像一个机器人，给出了既定的正答。
她顿时愣在原地。
的确，对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来说，自由早已是昨日泡影，化身为矿洞里的尘埃是他们逃不脱的宿命。
“救我，我不想…不想死！”
似乎是看出了二人的犹豫，少女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贺玺不再犹豫，挣脱开了186号的束缚，快步上前。
她手脚并用的爬到女孩身边，快速将周围的小石头都清理到了一旁，指甲在尖锐的矿岩上划出几道血口子也浑然不觉。借着头顶矿灯，她看见女孩被一大块石板压住了左腿。
贺玺快速检查了一下女孩腿部的情况，万幸的是她并没有骨折，但小腿肚却被划伤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正在不断地流血。
“不要怕。”她安抚着女孩的情绪。
她先将铲头插进岩石与地面的缝隙，借着矿灯的光找准受力点，双臂肌肉绷猛地往下压。岩石却只微微晃了晃，边缘的碎石簌簌滚落，砸在女孩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她疼得闷哼一声，声音细弱得像幼鸟的低鸣。
贺玺吐出一口浊气，换了个角度。她把铲头翻转过来，用扁平的侧面抵住岩石底部，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压在撬杆上，她咬着牙关猛地发力。
“咔”的一声，岩石竟被撬起一道不足两指宽的缝隙。她用女孩的采矿铲将岩石卡死，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能活动吗？试着把腿往回收。”
女孩拼命点头，露在外面的手指抠进煤土里，指节泛白。但岩石边缘还是卡得太紧，她每动一下，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贺玺赶紧制止了她，又重新将自己的铲头斜插进缝隙，这次特意让一侧的锯齿纹路咬住岩石，然后用肩膀顶住木柄，拼了命的往下狠翘。
就在她感觉手臂快要脱臼时，岩石终于又抬起了半寸。
“快！”
女孩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空隙猛地抽腿。裤腿被岩石边缘刮得撕裂，露出的小腿上布满血痕，但总算彻底挣脱出来。
就在这时，岩块一声闷响。
贺玺一把将女孩拽进怀里，转身扑向旁边的狭窄矿道。身后传来岩石轰然倒塌，掀起的气浪几乎要将他们掀翻。
她看向女孩：“没事吧？”
女孩摇了摇头，贺玺看见了她背后的号码314号。
她快速将314号转移到了相对平整的角落，将自己相对干净一些的上衣下摆扯成了一节细长的布条，叮嘱道：“忍着点。”
伤口周围的碎石渣被一点点清理掉，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她将布条在掌心摊开，两头对齐，从伤口下方开始往上缠。每绕一圈就轻轻勒一下，确保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谢谢你，姐姐。”314号打量着眼前这个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欣长高挑，略显清瘦的年轻女人，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没事，”贺玺摸了摸她的头，“但现在我们要赶时间，快些到休息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