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信寺。
最为灵验的是求姻缘和求平安，其次是求事业。
无论哪一世，林渐秋都常来此处。
当然不是自愿来的。
只是为了证明她“清净守贞”，为了“洗刷她克夫的罪孽”。
每个让她来此的人，她都让对方一辈子也离不开礼佛。
不过，她记仇归记仇，从不迁怒于他人。
法信寺的和尚还算不错，性格平和，说心地善良不至于，但也不是假慈悲。
林渐秋在这里的回忆甚至比在婆家娘家的回忆要好得多。
所以她借此地给秦氏点苦头吃，也顺便帮他们免除一场灾祸。
药王菩萨诞辰，有许多达官贵人来此为家人祈求平安健康。
其中就包括了太子。
因太子多次被皇帝当大臣的面斥责，地位不稳，皇后便病了，太子孝名远扬，无论内生何种波折，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他都会来到这里。
然后遭遇一场，自导自演的刺杀。
不过这次未必是自导自演，更可能是将计就计。
林渐秋闭着双目，听着马蹄声，在心中推测。
大皇子的母家即便献出所有的香楠木投入凌天阁的建设中，也于事无补，只有元气大伤这一条路。
三皇子因为贾回舟的事情，此刻也是竭力自保。
四皇子性情桀骜，尚收不住锋芒，其母妃虽受宠，论朝中势力却远不如三位兄长。
目前的局势来说，是太子占上风。
他一旦占上风，另外三家就会联合对付他。
假若太子真的想通过苦肉计来获得皇帝的怜惜，来刺杀他的人中，恐怕会混入真正的杀手，趁机对他造成难以治愈的伤害。
然后多疑的皇帝派人一查，太子竟然如此狠得下心用苦肉计，只会更加忌惮和冷漠。
这局，太子大凶。
除非有提前知晓此事的人愿意帮他。
可惜顾逸辰曾因太子身亡，这辈子肯定不会站队东宫，萧承睿上一世站队大皇子，与太子及其班底之间多有龃龉，也不可能转站太子。
李景在伪善的三皇子那里吃尽苦头，恐怕也不会喜欢宣扬孝名的太子。
戚绶……
呵。
这人的目标从来都是权倾天下，不可能让储君顺利继位的。哪怕是她的第一世，太子也是先被废了，再被他扶上皇位，被人说得位不正，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威势。
一通盘算，如林渐秋这样冷酷无情的女人，都对太子心生怜爱。
好好的储君，怎么就落到这种无人愿意帮忙，谁都想踩一脚的境地呢？
那可不行。
至少得撑到一年半后的宫宴吧？
林渐秋在得知有那么多人重生后，对于原本“嫁给死的早有功劳的东宫侍卫”的计划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但不试一试，她是不甘心的。
“渐秋啊。”
秦氏见她一直没有睁眼的意思，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喊她。
林渐秋睁眼：“母亲，怎么了？”
“你的两个表姐也要跟来，让她们跟你相邻住着，可好？”
说的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张蕊和秦氏侄女秦晓霜。
这两位在四月初就来了林府，听说林渐秋拒了四家的求娶，觉得秦氏会将其他好人家留给她，就对她十分敌视，常在老夫人和秦氏面前上眼药。
林渐秋是懒得理会的。
老夫人态度不好就给灌安神汤，秦氏听再多她的坏话，也不敢违背林父的叮嘱，做对她不利的事情。
她的无视让那两人十分恼怒，在府中见了面也难有好脸色。
怎么突然就要跟她一起在法信寺斋戒，还要跟她住一起？
林渐秋：“那母亲呢？”
“你们小姑娘住一起就行，我跟几位夫人约好了住相邻的院子，寺中清苦，也好有人说话。”
秦氏说完还卖了个惨，抬袖半遮面，语气低落：“你书读得多，性子又安静，平日里跟我难处到一块儿去，便是住在一起，一天也说不上十句话。”
“母亲自行决定即可。”
秦氏要找死，她也不拦着。
到时候她去晚，就更有借口了。
秦氏听继女答应，心中松一口气。
有件事她一直没跟大姑娘说。
自从家里把那四户人家求亲的事情都拒掉，上门给大姑娘说亲的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全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她侄女随便嫁给其中一家，对秦家都是莫大的助力。
但人家是想娶林家大姑娘，她侄女都不姓林，想顶替前者嫁人是绝无可能。
只能跟在林渐秋身边，看下能不能“偶遇”几位，令其改变心意。
“你们几个小姑娘年纪相差不大，要如亲姐妹一样相处才是。”
林渐秋看她一眼：“您的意思是，让我像妹妹对我那样，对两位表姐吗？”
林渐秋说的妹妹。
是秦氏的大女儿林如君，在她回林府的第一天，就堵在她院门口质问她说“你来我家做什么”之类的话。
后来被林父勒令不准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就没有再出手。
秦氏：“……哈哈，你妹妹那时是第一次见你，听下人说了些闲言碎语，才对你印象不好，后来不也道歉了吗？夫君也真是的，竟不让你们亲姐妹和睦相处。”
“父亲公务繁忙，哪有空调解后院之事，左右府院够大，彼此不干扰便是。”
林渐秋说话不怎么客气。
在老夫人那里做做样子就算了，秦氏除非突然对林父死心，要跟她鱼死网破，不然算是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林渐秋：“我对两位表姐也只有如此要求，望母亲好生跟她们说说，不要来打扰我礼佛。”
秦氏表情僵硬，欲要再劝，却见继女已经闭上了眼睛。
算了，她能做的安排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侄女自己争不争气吧。
“那你好好礼佛，若是能有机会得见圆慧大师，我再派人去喊你们几个。”
圆慧大师是法信寺最有名的一位。
据说曾去西域听千寺佛会，翻译多本佛经，若不是朝廷不立国教，他必然会受到封赏。
不过也并不影响信佛之人对他的追捧推崇，像四月这种佛诞日多的月份，一般人家都没法私下见他。
林渐秋曾为了探究重生之谜，专门探访过这位。
对方没有答，只有一问——“施主心中究竟有何惑未解？”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若说疑惑，人有思绪便会有疑惑。
若问不能解开，对她至关重要的疑惑，除去重生的原因之外，她没有其他的。
随着一次次重生，她早没了少年时的天真，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少。
都不能成为她的执念。
林府的马车到了山门口，只能下车步行。
林渐秋下了马车，瞧见不远处跟着的另一辆马车也停下，两名少女从上面走下来。
左边那位粉裙少女杏眼桃腮，顾盼神飞，若春花烂漫。是今年十七岁的张蕊。
右边那位蓝裙少女柳眉凤眼，弱质芊芊，如秋水婉约。是今年十六岁的秦晓霜。
若论美貌，她们两人加一起也比不过林渐秋。
幸而还算聪明，没跟林渐秋走一个路子，气质或活泼或温婉，都比林渐秋看起来好接近得多。
将她们面带笑容地朝自己快步走来，林渐秋心里浮现一抹恶趣味，故意等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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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打过招呼后，她才转身向佛寺走去。
两人想着与她打好关系，之后才好在她周围晃荡，都跟在她两边往上走。
林渐秋没有故意走快，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
然而法信寺在山顶，足有上千台阶。
以张、秦二人的体能，能爬上去便算不易，想一直跟着她，只有出洋相的份儿。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就气喘吁吁，嗓子疼得不想说话。
而路程才过去一半。
抬头忘了一眼仿佛无尽的台阶，以及越来越远的林渐秋，她们绝望地选择放弃。
等爬到佛寺门口时，张蕊的桃腮和秦晓霜的柳眉都掉了颜色。
林渐秋心里笑着，面上一点儿也没显露出来，还搭手扶了秦晓霜一把，让对方站直身体。
“多谢林妹妹。”
秦晓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弱柳扶风地站在原地。
说是要等秦氏上来，实则目光不住地打量来往的香客。
张蕊瞧见秦晓霜花了的眉毛，暗中偷笑，没有一点提醒的想法，站在林渐秋的另外一边，玩着自己的辫子。
等有人来跟林渐秋打招呼时，她才意识到这俩人打的什么主意。
无论哪一世，林渐秋的人缘都很好。
但那都是她刻意维持的结果，没想到她这辈子什么也没做，效果反倒更好。
这一个个凑到她跟前的样子，比她以前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热情多了。
果然。
人都慕强的。
她坚定了内心的某个想法，端庄得体地与这些人打招呼。
官宦人家的都是人精，真小白爬不上来就回去了。
许多人在她跟前来往，竟没有一人提醒她身边二人的妆花了，还笑眯眯地跟她们也打招呼。
等陪母亲来礼佛的纪子龙走来时，两女皆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林姑娘。”
“纪世子，侯夫人。”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纪子龙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我还担心岳青阳的浑话影响到你，现在看来……”
看着自家儿子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说如此不合时宜的话题，扶风侯夫人一巴掌就拍他手肘上，示意他闭嘴。
扶风侯夫人：“你们家老夫人身体可有好转？”
“谢您关心，祖母病情稳定下来，只是年迈体虚，一日中总有大半时辰睡着。我与母亲此来，也是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愿药王菩萨保佑。”
扶风侯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经，拉着纪子龙往寺中走。
张蕊和秦晓霜追了过去。
“公子留步，我想问您刚才所说之事，我表妹她之前……”
她们找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没有骗过任何人。
“此处是佛门清净之地，来往皆是虔诚之人，无人点妆，二位姑娘最好用手帕将脸擦擦，不然在下连一句‘面美心丑’都夸不出来。”
纪子龙本就是张扬性格，李景轩岳青阳之类的贵族子弟他尚且不给面子，何况是这两个一看就是想攀附权贵的女人。
张蕊和秦晓霜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当场哭出来。
方才还很懂人情世故的侯夫人此刻却没有阻止儿子，也没有给她们台阶下，拉着儿子继续往寺中走去。
唯有好心的小沙弥打了两盆清水过来，想给她们用来洗脸。
她们却以为这是羞辱，哭着跑回寺门口。
林渐秋只当她们不存在。
等故意落后许多的秦氏来到寺门时，看到脸上像糊了层油彩的两个侄女，狠狠地闭上眼。
三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林渐秋的心情就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