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烽火平息,各地动荡也渐渐被镇压,形势一片大好。
可这天下,却并未因此而迎来真正的安宁。
官家似乎是觉得,既然乱局已定,那便也意味着自家这大周的江山,依旧是稳如泰山。
于是乎,那份本因江南战事而停了半年不到的花石纲。
便也在这初秋时节,再度开启。
一艘艘满载着江南民脂民膏的巨船,沿着那奔流不息的汴河,浩浩荡荡,再度往汴梁而来。
......
皇城府邸,童贯抬手丢掉手里那份地方传来的文书。
那张本是因平定江南大功而满面春风久久不散的脸上,此刻亦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望着窗外巍峨如巨兽般的城楼,垂眸轻叹。
“唉,这天下......”
......
秋季来临。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自蜀中而出。
一路星夜兼程,朝着遥远的汴梁疾驰而去。
车厢内里,两鬓已然染上风霜的李秉,正襟危坐。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自安竹山庄送来的家书,本是稳重的神色里,此时同样多了几分焦急。
......
安竹山庄,后宅。
几名身着统一制式劲装,气息沉凝的女子,手持长棍,肃立于院门角落。
她们是陈安于庄中挑选而出,以【黄巾力士炼法】培养的亲卫,专司护卫内院家眷周全。
院中,一张寻常的八仙桌旁,几道身影围坐。
祖母、舅母、以及身怀六甲的林娘子。
桌上摆着的,亦不过是些许寻常的家常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几人边吃边谈,气氛温馨而和睦。
“林家妹子,近来身子可还好?”
祖母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为林娘子夹上一筷子清淡的时蔬。
“你如今已是有着数月的身孕,万事都需得小心为上。”
“多谢老夫人挂念,我一切都好。”
林娘子抚着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老祖母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转过头,佯装不悦地白了一眼身旁的陈安。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结拜兄长。”
“再看看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陈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只得是端起酒杯,赔笑不语。
正言谈间,老祖母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浓。
“说起来,我昨夜里,倒是做了个好梦。”
她拉着陈安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
“我梦到你爹娘,还有你那早逝的祖父了。”
陈安心头微动,放下酒杯,轻声问道:
“哦?他们可曾说了些什么?”
“说了。”
老祖母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自得。
“我同他们说,咱家的安哥儿如今出息了,不但得了官家的封赏,有了爵位,更是置办下了这般大的家业,生意做得好大。”
“你爹娘听了,都高兴得直笑。”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多了几分嗔怪。
“就是,他们也嫌你,至今还没讨个媳妇......”
“那就好。”
陈安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
可心头,却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难言的伤感。
他看得分明。
近些时日以来,祖母的精神是越来越好,饭量亦是大涨,看似是身子骨愈发硬朗。
可这于他这般通晓医理,更兼有修为在身的人看来,却并非是什么好的征兆。
......
河北,军营。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过后,岳飞与李二郎正于帐中,就着堪舆图,推演着后续的用兵之策。
便在此时,帐外忽有亲兵来报。
“二位将军,有自汴梁来的加急传信!”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疑惑。
展开信纸,只一眼,二人那本是因大胜而意气风发的脸上,便瞬间被一片凝重所取代。
祖母病危。
霎时间,过往的种种光景,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年夏日,慈祥的老人将两个尚还懵懂的孩童一视同仁,悉心照料。
那年除夕,温暖的堂前,老人笑着为他们添上新衣,分发压岁......
“兄长!”
李二郎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
岳飞缓缓将信纸合拢,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份激荡的情绪,强行按捺下去。
安竹山庄学艺多年,师傅待他如己出。
他也早已将老祖母当做自己的亲人,敬重有加。
此刻听闻此般噩耗,心中情绪难以言说。
“走。”
岳飞豁然起身,声音坚定。
“我们回家。”
......
三日后,夜。
陈安于丹室当中静坐,心神不宁。
门外,时迁的身影悄然浮现,躬身禀告。
“庄主,岳将军与李二郎少爷,已于半个时辰之前,回返山庄。”
陈安缓缓点头,心中早已有所准备。
起身踱步而出,径直往后宅而去。
还未走近,便已然听到了内里传来的一阵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他推门而入,只见祖母的床榻旁,舅母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岳飞与李二郎亦是跪于床前,虎目含泪,默然不语。
陈安上前一步,于床边坐下,探手握住了祖母不复温润的手掌。
一股温润而浩瀚的法力,自他掌心涌出,缓缓渡入祖母的体内。
可终究是回天乏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祖母体内的五脏六腑,早已是彻底衰败,生机断绝。
非药石可救,乃天命使然。
......
似是察觉到了陈安的到来。
那本是昏沉不醒的老太太,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孙儿,那双本是浑浊的眸子里,竟是多了几分清明。
“安哥儿......”
她声音微弱,喃喃自语。
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倾诉。
“你早年丧了双亲,我与你舅父将你接回家中,生怕你受累。”
“本想着,能让你安安稳稳的读些书,考个功名,一生无忧便好。”
“可谁曾想,你这孩子,却也是个不安生的......”
老太太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意。
“我时常催促你娶妻生子,可现在想想,却也是我老婆子着相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你随心自在便可,无需再为我等挂怀。”
她顿了顿,似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将目光,投向了跪于床前的李二郎。
“二郎年幼,你为兄长,也要多怀念着点。”
“不用想我,我看到你爹娘还有祖父来接我了......”
说罢,老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生前多为儿孙及,长寝一时万事毕。
“祖母...走好。”
陈安闭上双眼,泪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