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便如人生一疾。
初始之时,不过是肌肤之上的一道小小疮口,看似无伤大雅。
可若是置之不理,任其溃烂,便会由表及里,渐渐侵入骨髓。
待到病入膏肓时,纵是有神仙手段,恐也难以挽回天倾之势。
如今的大周,便已经有了几分这样的气象。
开元两百年的国度,已经逐渐走向衰亡。
......
宣和三年的夏日,注定是不平静的。
睦州的一点星火,终究还是借着江南那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民怨为薪柴,燃起了一场燎原大火。
战事胶灼,烽烟四起。
承平已久的江南官兵,早已没了半分悍勇之气。
再加冗兵之患,驻扎在各地的厢兵连兵额都一时难以凑齐。
只能在临战之时,强行抓取城乡青壮。
如此乌合之众,在面对到些悍不畏死的明教乱匪时,又如何能胜?
自然是屡战屡败,一触即溃。
不过短短数月的光景,连带杭州、睦州在内等六州五十二县尽数沦陷。
更是不久之前,连那六朝古都建康府,亦是被其轻松攻破。
方腊麾下声势大振,其人更是气焰嚣张。
公然建国立制,自号“圣公”,设文武百官,分赏麾下众人。
一时间,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隐隐间有了割据江南,与大周南北对峙的趋势。
而且其人的成功,以及所衬托出来的朝廷无能,给了天下无数野心家信心。
除过皇城汴梁所在之地尚且安稳,大周剩下的州部时有叛乱发生。
乱象频频,人心思动。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战事尚还未曾平息,大周南京所在之地,再生波澜。
自官家下旨“改佛为道”以来,天下僧众虽多有不甘。
可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多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可偏生这南京所在之地,有一座传承了数百年的古刹,其内僧众死活不肯奉诏。
非但不遵从旨意改寺为宫,反而大肆宣称庙宇得了梁朝神僧宝志公显灵护法。
其于梦中显圣,言说佛法乃天地正宗,不容妖道亵渎。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四周寻常受佛寺恩惠的百姓附和。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便有数千信众自发聚于寺前。
日夜守护,阻拦官府道人入内。
当地官员对此无可奈何,只得上书朝廷,将此事原委尽数告知。
消息传回汴梁,林灵素闻讯,自是不耐。
如今煌煌大势之下,居然还有人反抗?
这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之举!
当即将汴梁一应事务交由王文卿操持,自家一人往这不服寺庙而去。
......
几日之后,南京古刹山门。
林灵素一身九天云龙紫金袍,站在那宝志公的神像之前,冷眼相望。
无视了周遭数千信众的怒目而视,亦也不理会寺中僧人喝骂。
自顾从一旁侍奉的道人手中取下一支朱砂笔,蘸上金漆。
笔走龙蛇,在神像上画下一道玄奥符诏,以做镇压。
管不管用暂且不知道,可是威慑作用却是已然起到。
外面围观那些群众已经有人低头,似也不忍见这般佛像蒙受冤屈的场景。
林灵素只当这些人不存在,我素我行。
自顾取出一枚三寸长的铁楔,在寺中僧人吃人般的眼神注视下,狠狠钉入神像头顶!
做完这一切,他拂袖而去,不发一言。
当夜,天降雷雨,电闪雷鸣。
寺中僧众见状,欢呼不已。
只以为是林灵素这般举动引来了神僧怒火,纷纷奔走相告,言说:
“志公已怒,不日便将亲手诛杀妖道”。
然而还没有高兴上多久。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寺中僧人便见一道粗壮如龙蛇的紫色雷霆自九天之上轰然劈落,正中那座供奉佛像的百年古塔。
不过一个照面,便将其轰得四分五裂,化作一片残垣断壁。
片刻之后,方才有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神威之下,寺中僧人尽皆骇然。
一个个面如土色,瘫倒在地。
双眸里神色涣散的同时,一个劲的念叨着妖法、妖法。
第二天一大早。
便有道人兼官员再度登门。
而这一次,再也没人阻拦,一切都顺利无比。
古刹更名,做神宵宫。
而寺中僧侣,则是佛心破灭,尽数还俗。
经此一事过后,天下佛门噤若寒蝉。
面对佛改道之事,再也没了半分抵抗。
......
外界风雨飘摇,安竹山庄之内,却依旧是一片安然景象。
后山竹林,小亭幽静。
陈安听着严华自城中带回来的消息,神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有预料。
“强扭的瓜不甜,终是无法合流。”
林灵素此举,看似雷厉风行,一举扫平了所有障碍。
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佛道两家理念,历经多年,早已深入人心。
不从其法统传承入手消弭,又岂能是以这般强硬手段,就能轻易将其覆灭的?
眼下佛门中人不过是慑于其神通手段以及权势地位,暂时蛰伏罢了。
况且眼下道门之势,全都仰仗林灵素一人。
他手握权势时还好,可一旦失势,之前所做这些必将付之东流。
甚至,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正思忖间,亭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却是时迁自山庄正门而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庄主。”
他躬身一礼,禀告道:
“方才易安居士与赵先生托人送来信,说是云游归来,特此向您报个平安。”
“哦?”
陈安心头一动,脸上亦是露出一抹小小的奇异。
原本以为这夫妇二人在离开建康之后,早已是回返了汴梁。
然而当他回到山庄后,却发现其人并没有归来。
期间,陈安也曾遣人多方打听,却也始终是杳无音讯。
他还曾担忧这二人是否是不慎被卷入了南方的战火当中,心中多有挂怀。
眼下听闻他们安然归来,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便也随之落了地。
念及此处,他随口一问。
“居士可说,眼下到了何处?”
“信上曾言他们离了建康一路游玩,眼下已经到了淮西......”
“淮西?”
陈安不由扶额。
这夫妻二人,当真是运气不好。
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淮西王庆,大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