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裴家门房时不时往外张望。
    两位老爷卯时出门逛灯会,现在已是亥时。
    放在以往早已到家安寝,今日不知为何还不归来。
    主家没回来仆役不敢歇息。
    中秋佳节,府上也挂满了花灯应景。
    好不易等到老爷归家,又有客人随后,小厮婢女顿时忙活起来。
    彦博远、云渝受邀入门歇脚。
    裴寰欣赏这个年纪不大满腹才学的后生,将被年轻人看了场热闹的事情抛之脑后。
    谈话间不住捻胡拊掌,以为遇到了忘年友,殊不知对面也是个老东西。
    裴寰并不在意云渝哥儿身份,对他如对彦博远一般一视同仁,夫夫二人一个没被落下,挨个考教。
    彦博远平日有空就教云渝。
    云渝不用科考,彦博远教学不拘一格,闲书科举样样都说,但到底不如正经读书人。
    好在学识不够灵气凑,裴寰有意按着对方能力内提问,是以相谈甚欢。
    夫夫二人言语之间恭敬有加,亲昵有之,谈吐说话间又时不时对视一眼,一老两小一副阖家欢的场景。
    至于刘大山,一进家门就跑没影了。
    裴寰对他指望不得什么,独自在前院招待客人。
    太师之位再高也是先皇时的臣子,当朝太师都有学子不知名姓,何况数十来年前的人。
    所作诗集少有人知,彦博远能够用出,自是知道裴寰这号人物。
    他和刘大山皆以真名示人。
    人老成精,裴寰心中一想便明白。
    彦博远猜不出他们身份才怪,却不点破,也无谄媚之态,与他同寻常长辈相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
    少有这般世间大儒在前,依然淡定如初,岿然不动,不显半分讨巧,只有在裴寰主动提问时恭敬展露才华。
    要说之前在外头裴寰和他闲聊只是客套,邀他入府歇坐,则是存着往来相处的意思,一番交谈下来胸中舒畅,对彦博远的好感一路上涨。
    裴寰身骨强健,晕厥醒来至今不见疲色,可想而知刘大山做的糟心事把他气得多狠。
    把身强体壮好好一个人气得当场出毛病,是以他一回家就溜之大吉。
    天色渐晚,一盏夜茶下肚。
    裴寰明显还有烂账没解决,彦博远和云渝起身告辞。
    裴寰有些意犹未尽,他已很久没聊得这般痛快过,着人送客,站在厅堂门口凝视远方。
    过了片刻,跨步前行,往侧院行去。
    刘大山在府城安家时囊中羞涩,只够租一个一进的屋。
    裴寰来了后他不肯搬离,于是裴寰把他周边宅院全数买下打通扩建。
    刘大山的屋子照旧保留,平日和裴寰住裴府。
    偶有闹矛盾的时间,就把通往那头的侧门锁了,不让裴寰碍他眼。
    裴寰做好了被锁门外的准备。
    过去一看,门果然关着,但没锁。
    “……”裴寰觉得胸口又有熟悉的抽痛感袭来。
    这是让他进去的意思。
    门不锁的状态下他不过去,刘大山转日能把他活吃了。
    不过这也说明刘大山只是破脾气上来,拉不下脸求和,等着他递台阶。
    拉扯两回给足面子就能和好。
    裴寰熟门熟路进去,一进的院子一眼望到头,果不其然,卧房亮着烛火。
    进屋一看,床上好大一个包,里头正是刘·缩头王八·山。
    鞋履落地声在此清晰可闻,床上人一动不动似乎熟睡,但裴寰是了解他的,这人睡得着就见了鬼。
    没好气上前照着被子最高处就是一巴掌,怒斥,“起来!别装死,多大把年纪了,还学小孩那一套。”
    裴寰那巴掌没收力,虽有棉被化解力道,但刘大山不吃痛,“嗷——”一声从床上蹦起。
    装死未遂,无理取闹了一辈子,脑子转得飞快,赶在裴寰翻账前先声夺人,嗷嗷叫唤,一大把年纪,场面有些滑稽。
    “你是不是看上人夫夫俩了,人可是有夫之夫,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姓彦的那个小子了,我注意你一晚上了,你那双乌白招子,就差黏姓彦那小子身上了,要不要眼珠子跟人家回去。”
    刘大山拖长调子阴阳怪气,猛拍被褥,没理也把气势拔高。
    “瞧见长得俊的年轻后生就直勾勾看,嫌弃我这个死老头子就直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敢把我晾一边……”
    裴寰:“……”
    死老头给我来这出。
    这话好没道理,纯属瞎扯。
    刘大山闭眼张嘴瞎咧咧,浑然一派市井无赖的模样。
    半辈子做夫子的人,惜才之心不改,刘大山知道裴寰是夫子瘾上来,遇到好苗子忍不住提点一二。
    但他不瞎咧咧,抓紧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裴寰就要和他掰扯之前的烂账了,他办的烂账多到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死道友不死贫道,彦小子你名声借我污蔑一下。
    刘大山在心中聊表歉意,张嘴继续造谣。
    裴寰无奈抚额,只恨自己一把年纪不耳背,听他这些污言秽语。
    刘大山的脾性,这辈子改不了了,也没处改去,黄土埋到脖子的年纪,也没必要改了。
    他就是属王八的,乌龟王八都没他这般擅长缩头。
    伸头咬人也凶,咬到嘴里的死不撒嘴,势必要啃下一块肉去。
    什么叫他看上彦博远了。
    彦博远那年纪都能当他曾孙,刘大山要把花灯的事情当个屁放,就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笑得出来,裴寰可笑不出来,心中郁闷,索性拿他的话下刺。
    “是,我是看上彦博远了,你也说了,年轻小伙多好,才气比你强,年纪比你轻,仪表堂堂,长得也比你俊,说话又好听,直来直去不比你这头倔老驴强。”
    ?!!
    裴寰你踏马说什么??
    刘大山怒而掀被就要打裴寰。
    这老不死的说什么呢,他这都不叫老牛吃嫩草,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蹬了半边腿的癞蛤蟆。
    裴寰拦住刘大山打向他的手,无奈道:“行了,以前烂账不说就不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就是你这张嘴——”
    他虚空点了点刘大山。
    刘大山撇撇嘴。
    啧,要你说。
    “你不想说就不说,这么多年也照样过,摊上你这么一个人我认栽,我也不指望你如何了,王八蛋性子投胎到下一辈子都抹不干净……”
    说到这,裴寰又忍不住叹气。
    还是抹掉点的好,和这破脾气过一辈子就受够了,下辈子还要和这倔脾气一道,裴寰一想到就一个头,两个大。
    但话又说回来,他若是没了这脾气就不是刘大山了,那还是继续头大吧。
    他就是一头栽到刘大山头上了。
    这是他死乞白赖,求佛告奶奶给自己求来的祖宗。
    裴寰说话间头颅低垂,肩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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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垮,如耗尽灯油的残烛,一下显出了老态。
    刘大山讷讷,心中恼悔。
    想解释两句,张合嘴唇,话就是说不出来。
    死嘴!你倒是张开啊。
    任刘大山如何开合,那话就如同死蚌中的软肉,被封印在内,任他灵魂如何驱使,都无法吐出。
    气得刘大山跺脚,但就是说不出来。
    裴寰摆摆手,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与久历风霜的熟稔,不说也罢。
    花灯之事到底还是个惊喜,裴寰心中依旧开心的,刘大山心里有他就是,见过花灯,两人这辈子没遗憾了。
    刘大山见裴寰当真把以前烂账翻过,一收无赖做相,收敛神色,正紧了些,“你和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裴寰长叹一口气,他今天叹的气,比灯市上挂的花灯还多。
    到底是翻篇了。
    裴寰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年轻后生学问做得不错,考教了几句。”
    言语之中不乏对年轻后辈的欣赏,周身气势一变,自然带出大儒之气。
    身姿挺拔,不见年老之人的暮气,经年与书为伴,教书育人,既有威严又不失内敛温和。
    此等风姿绰绰之态,不禁让刘大山看呆了眼。
    谈到彦博远时,裴寰眼中藏不住的精光,一改平日的平澜无波之色。
    刘大山仿佛看到在朝堂之上,讲堂之中,既是帝王师,也是天下学子之师的裴太师。
    裴寰虽爱教书,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教,挑学生的眼光一等一的严。
    不光天资要好,品性更是要好,长相样貌更是不能差,少有这般只见了一面,就赞叹不已的人物。
    “够当你学生吗?”刘大山好奇。
    裴寰矜持点头,“学识资质没话说,至于品性……虽接触不深但有君子之风。”
    裴寰说还得再看看,但话里话外都是满意。
    彦博远和他处理灯会扒手时行事稳妥,不曾因为利益受损,而对扒手下狠手报复,反而不让打红眼的人群下死手闹出人命。
    后续与官府交接时条理清晰,从容不迫,是能稳住场面的人。
    之后护送他们回来路上,顾念老人行动不便,处处留心留意,这都是不经意间自发的小处。
    但正是这些小处,让裴寰对他另眼相看。
    裴寰看人眼光不差,他自认识人善用,总之,是个好苗子。
    对见了一面,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的人起了收徒的想法,刘大山纳罕,想不到彦博远当真有些本事。
    要知距离裴寰收上一位徒弟,已有二十年。
    将心中收徒的意愿说出,裴寰便有些收不住话头。
    他已与彦博远通了联系,之后两家走动来往,往后考验的机会多。
    若是当真是个好的,寻个机会与他提上一提。
    收徒也说个你情我愿,这边有意向,但也拿不定彦博远乐不乐意。
    若是不愿也不强求,彦博远要走仕途。
    他到底退下来这么多年,比不得前头更高的山。
    彦博远不愿也是情理之中,当不成师徒就当个忘年友。
    左不过不想放过好苗子,放在眼前时常联络就是,若这也不成,那就是无缘。
    无缘之人更不必放在心中。
    至于朝廷那头,他都远离朝堂这么多年,收个徒弟或是和谁来往密切了些,谁也说不出个花来。
    彦博远被骂了一辈子奸佞小人之流,尚且不知自己在裴太师眼中已然成了君子,还被人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