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煜松懈下来。
他的指尖抵住不由自主低沉的前额，大口大口地喘气，庆幸劫后余生。
快疯了！
要不行了。
好想找个无人之地安安静静待着。
但是……不可以。
计划还未走完，结局仍未确定。
腹部紧缩暂缓，额前薄汗却未褪。路子煜阖眸，试图平定狂跳不止的心脏。
旁边传来不确定的呼唤：“……少君？”
路子煜斜睨而去，颇不自然颤动眼睫。
周遭魔卫数双眼睛齐刷刷聚焦而来，目光各色，既有奇异，亦有审视。
……路子煜基本没有过与人一对一决斗的经验。若只是落于下风还好，也不过是他自身实力不足罢了。
但是他刚刚手足无措到甚至拖顾无忧挡刀，已然被瞧得一清二楚。
这些魔卫，又怎么看待自己？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你有什么事？”路子煜记得一行魔卫中最熟悉的那张脸，是他先对自己颤颤巍巍发问的。
“少君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居然让顾姑娘挡在你身前，是要她替你而死吗？！”
这句话丢尽礼数。然而质问者显然怒火中烧，不再想注意什么无用的礼节。
路子煜亦怒从心起。
“你平常也处理了不少凡人吧，现在又虚情假意地指责我？”
路子煜赤红的眸光泛冷，讥讽意味顿生，“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本是偷换概念之词，竟一下戳中对方肺管子，他一句话说不出来，无法反驳：“我……！”
“想必你应该也听到那条龙所说的——帮凶也是凶手。”
路子煜笑了，字字铿锵有力，“所以，你现在装什么英雄呢？难道指责我，你就能从杀人者变成光荣的救赎者？”
“方才，你为什么不为保护顾无忧，与龙族对峙？还不是只会口头说说罢了！”
被路子煜三言两语堵回，他只得死死攥紧拳头，低低回应：“不是的……”
其余魔卫同样无言。
“好了，继续你们的职责。这个传送阵碎了也便罢了，崖底的传送阵才是关键，你们填补修缮一番，然后，我们打道回府。”路子煜不容置疑地下令，“快去！”
魔卫别无他法，只得一个个走到崖边，依照少君的指示行动。
然而，当他们手中一个个亮起光芒时，路子煜猝不及防一挥衣袖，直接横扫利风，将一众魔卫推至崖下。
接二连三的惊叫掠过长长的残影。
直至湮没虚空。
他算是最幸运的。反应迅速地抓住一块突起的岩石，整个人堪堪悬挂高空。
也许再使使劲儿，就可以爬上去。
路子煜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轮椅吱呀作响，停在头顶。阴云罩目，他额角冒汗。
“我似乎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路子煜似笑非笑，大抵乐于看他摇摇摆摆的模样，还分出两分闲心与他交谈。
他咬牙切齿，如实回答。
“……兰，我叫兰。”
黄泉境的少君闻言，脸色忽风云变幻。他沉默很长时间，随即了然点头，嫌恶地脱口而出：“真是个难听的名字啊……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然后，一道骤风如铁坨砸下，狠狠箍住兰的头颅，将他与唯一的救命稻草拆开。
兰睁大眼睛，徒劳地伸手抓向天空。
……终于，世界彻底安静。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
路子煜的视线与顾无忧对上。
没有其他命令，她双手背在后，就站在原地，无声地、乖巧地回以注目。
“顾姑娘、顾无忧，你看到了吧……我杀了他们，也差点杀了你。”
路子煜旋近轮椅，面色阴沉，“今后，若我顺利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也许，还会杀更多……”
“然而，我又不禁在想，到了那时，我又能支撑多久？伪装多久？”
周遭发生的种种，已不能让路子煜维持稳定的现状，他自觉是被推着向前进的。
且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出肯定的答案？
明明仅是待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足以令他心力交瘁，他真的还有余力占据那更高处吗？
路子煜深深叹息：“我快束手无策了啊……顾无忧。”
被攫取意识、被操控的人，不会在施咒者面前做分毫掩饰。
如此，路子煜才能窥见她真实外露的想法，亦能对她无顾忌地袒露心声。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已经欺骗过我一回，你不可能再度欺骗我！！”
路子煜本以为顾无忧是独一份的特殊。
结果现实给他当头一棒。
是啊，兴许连她前日在晴云阁所言的讨巧之语，也不过虚以委蛇、曲意逢迎。
这次，她总没办法说谎！
路子煜倒要听听，她究竟如何作想。
实在不行，就杀……
“害怕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干脆选择逃跑呢？”顾无忧神色不变。
路子煜心头一跳。
“强逼自己坐上那高位，你又不开心，有什么意思？徒增痛苦而已。”她的眸色不见光亮，语气却暗含天真。
“不如直接逃跑，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世界偌大，不止有一棵树。同样，你的容身之地，应该也不止黄泉境一个。”
路子煜出神片晌，随即摇头，嘴边挣扎：“可是，其他人该怎么看我……？”
魔血之中与生俱来的叛逆与暴动因子，是引发矛盾的元凶。
更胜他人的勇气、力量和野心，则是魔族亦步亦趋的目标。
因为自古以来潮流如此，因为众魔认定如此，所以，无法改变此世的自己，只能选择假装、顺应。
倘若逆流而行，他将无法承受重若千钧的非议。
他、无法、承受……！
“堵住耳朵、蒙上眼睛，把一切全都抛诸脑后吧。”
少女衣袖随风翩飞，笑容淡淡，虚无的气定神闲之间，竟然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只要逃得够快，它们就追不上你！”
路子煜对她目不转睛，毫无察觉眼底崩裂怎样希冀的色彩。
“对……你说得对。”
路子煜瞭望远处，剧烈动摇。
“然而我是否为时已晚，别无退路？”
*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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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哪儿？”
兰站起身。他检查一番，发觉完好无损，遂拍拍衣摆沾染的灰土，丝毫不理会同僚在身后对他的呼喊。
直到其中一位终于怒喝：“喂！兰！”
兰这才分过去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干嘛？”
“你想逃跑吗，啊？刚刚，你为什么对少君说那些冒犯的话？”
他急走过去，一把揪住兰的衣领，力气大得险些撕裂布料。要不是其他同僚拉扯阻拦，他指定邦邦给兰两拳。
“你想害死我们？！逞什么能？你不要命，我们还想要！”
兰嗤笑一声，摁着对方肩膀猛地一推，瞪大血红的眼眸：“那现在呢，你猜猜到底因为什么，你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兰平常态度和善，当真是个不爱出风头的老实人。现在这般怒目圆睁的模样，着实容易吓住大家。
“莫非你觉得，没有我的多嘴，路子煜便不会动手？我们白天不死，不代表我们今日晚上也不会死！”
“怎么，你难道以为路子煜只一时兴起，当下又立即后悔，大发慈悲留我们一命？这么相信他的话，你们大可以回去找路子煜，瞧瞧他见你们回去高不高兴。”
“……”同僚脖颈脸颊涨得通红，“不是少君，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少君身旁那个脆弱的凡人吗？！”
“对，就是她！”
提及顾无忧，兰上扬嘴角，斩钉截铁，“而且你说错了，她并不脆弱。相比君上，她更慈悲为怀，相比少君，她更光明磊落！所以，我早已向她跪地发誓……”
“献祭忠心，燃灼性命！”
谁是明主，他自有分辨。
同僚呆若木鸡，接着集体爆发惊异的七嘴八舌，皆是匪夷所思——
“不是啊，兄弟，你来真的？”
“等会儿，你有没有搞错？？成天搬尸是不是给你的脑袋整不灵光了？”
“兰，你发什么疯？背弃魔域，转去投靠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
“……天呐，我一定没睡醒。”
正面迎对同僚们的愤怒和质疑，兰稍作思索，随即叹气：“对不起，是我差点儿忘记了……”
听到兰突然道歉，他们又面面相觑，冷眼相待。
还以为对方当场回心转意、回头是岸。
谁料……
兰的左手摸至臂膀，扯开缎带绳结。
与此同时，他用右手抽出腰间利刃。
寒光毕现。
“是我差点儿忘记问——事到如今，你们的立场是……？！”
一转攻势。
威逼显而易见。
兰的举动分明昭示，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明主——他们之间除去倒戈，大概就只剩你死我活。
同僚不可置信，佩服道：“好啊，兰。我以为你打算终其一生躲避争斗，宁愿当个胆小鬼。原来你也是能做到这个程度的！”
“兰，你真是疯了。你不会以为你单枪匹马打得过我们吧？”
“别说，我还有点儿好奇兰的实力，毕竟我从没和兰打过。今天也算让我逮到机会了，哈哈。”
对面同僚们纷纷摩拳擦掌。
“兰，可别着急死，要在我们手底下多撑两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