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徽阜城的那一刻起,陆眠兰心里升起的近乡情怯,便渐渐淡去了。一直到拐过最后一个街角,见到那棵门前更粗壮的老槐树,她的脚步才放缓了些。
越靠近陆府,采桑和采薇的脸色就越发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了。
两个丫头方才第一次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吓得不轻。还是陆眠兰宽慰了一会儿,擦眼泪的帕子都浸湿了才缓过来。
只是如今样貌略显狼狈,眼睛都还微微肿着,就要再面对又怕又讨厌的人,难免有些紧张。
杨徽之放心不过,只怕裴霜回阙都的路上再生异变,便派墨竹随行。
——原本是要兄弟俩一起去的,但墨玉我行我素惯了,违抗命令也是常有的事。
当时这人就懒洋洋的打哈欠,跟大爷似的摆手:“墨竹一个人去就够了,我还能留下来给你们当打手,以防万一嘛。”
令人疑惑的是,杨徽之从没为“不服命令”这个原因真正罚过他,甚至偶尔还会顺着他的意。
这次就是“偶尔”。杨徽之想了一瞬便同意了,只留一个墨竹跟着裴霜继续赶路。
他临别前依旧是一丝表情变化也看不出,但陆眠兰就是觉得,墨竹的那个眼神有点受伤。
陆眠兰和杨徽之并肩走在前面,采桑和采薇在后两三步的地方跟着。墨玉则一直神出鬼没,没有人知晓他会不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然后笑嘻嘻的看着别人被吓一跳的模样。
他们在陆府门前停下。门楣上“醉云间”的牌匾依旧挂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一看便是长时间疏于打理,才会显出来的衰败。
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懒洋洋的,原本见到有人来了,连抬头看都没看一眼。陆眠兰觉着有些好笑,便有意站在那里,想看看这两个小厮究竟什么时候舍得抬眼。
左边那个昏昏欲睡,还是右边那个先不耐烦的要赶人。结果刚站直了身子,便看清楚来人是陆眠兰。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立刻堆起一种混杂着惊讶、轻视和敷衍的复杂表情。他重重咳了两下,便叫醒了自己的同伴。
左边那个看清后也不犯困了,他是一个稍微机灵点的,转身就往里跑,像是要去报信。
杨徽之转身,将手伸至陆眠兰面前,轻轻眨了眨眼:“夫人,走吧。”
这一声“夫人”,音量不高不低,却清晰地落入了门口剩下那个小厮耳中,让他脸上的轻慢瞬间收敛了不少,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身着锦袍的陌生男子。
陆眠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搭在杨徽之掌心。
采薇常说她穿亮色的衣裳更好看些,所以今日这一身,就是采薇给她挑的。和平日里常穿的素色比,更显她容貌秀丽,面若桃花。
先是一件藕粉的桃花枝春衫,再是一件桃红掐花对襟外裳,点缀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蝶儿。
最后便是牙绯色着以金丝线缝出的浅色荷花缎面罗裙,布料顺滑流畅,柔软舒适。
她发髻间还簪着杨徽之送她的一柄玉簪,仪态端庄,目光沉静,与当初离开柳州时的孤女模样,早已判若两人。
她甚至懒得再多看那门口小厮一眼,只对杨徽之道:“我们进去吧。”
杨徽之颔首,与她并肩而行,墨玉依旧是不见人影。采桑和采薇彼此对视一眼,相互理了理衣裳头发,也挺直了腰板跟上。
刚踏入前院,便在急促的脚步声间迎面撞上方梅。
她先是看了一眼杨徽之,怔了一瞬,目光才移到他与陆眠兰牵着的那只手上,最后才对着这个贤侄女笑起来:“我说今儿早怎么喜鹊吵个不停,原是贤侄女和贤侄女婿回来了。”
虽说是在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透出几分轻蔑和不屑。
她眼角细纹堆了两三层,乐呵呵的走至陆眠兰跟前来,又问道:“怎么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呀!”
她的嗓音略有些尖利,听得杨徽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偏头看了一眼皱着眉的陆眠兰,很快敛好了神色,又挂上一副面具般弧度刚好的微笑:
“我与采茶前几日一直在槐南,若不是眠兰提醒着,险些将回门一事忘了。今日恰好能走一趟徽阜,便顺道回来柳州。”
话音未落,常相顾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步履缓慢,看向陆眠兰时,杨徽之明显感到身侧的人身体微僵了一瞬,下意识将手握的更紧,甚至不顾方梅还在面前看着,就那样自然地轻轻晃了两下。
看上去,两人当真是恩爱无比,举案齐眉。
陆眠兰缓缓把手从杨徽之手里抽出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语气平淡无波:“舅舅,舅母。”
杨徽之眼神暗了暗,趁着指尖那丝残留的温度还未褪尽,将手指蜷了起来,薄唇微抿。
陆眠兰原本想再多寒暄两三句,却间一对晶莹润泽的羊脂玉镯子戴在方梅腕间,语气瞬间冷了下去,下意识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个镯子道:“这镯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方梅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微微后退半步后,面上的笑也变得心虚:“采茶这是做什么……这,这镯子当然是你舅舅买来赠与我的……”
“你说谎!”身后的采桑上前一步,这还是杨徽之头一次见到她比采薇还要不冷静的模样。
只见采桑脸蛋涨得通红:“那是夫人留给小姐的镯子,走之前明明就被我锁在卧房的柜子里了,是你拿走了!”
方梅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虽然心虚,但也不怕这个小丫头。只听她冷笑一声:“你一个奴婢也敢这样和我说话?无凭无据,便说我拿了你的东西,当心治你一个诬告的罪名!”
“你……!”采桑气得不轻,正要辩解,却听一旁的常相顾沉声打断了她,看向陆眠兰时,语气不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下人?没教养。”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陆眠兰冷笑一声,正欲开口,身旁的杨徽之却比他更快。
只见杨徽之浅笑依旧,循着礼数微微拱手:“贤侄见过舅父、舅母。”
他语气温和,但久居官场、不怒自威的气度,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我与采茶成婚本就仓促,归宁又拖延至今,实乃失礼。”
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微沉:“这次回来,也是要处理一些家岳母留下的旧物产业。”
常相顾和方梅的脸色瞬间白了。
陆眠兰看着满脸慌乱的常相顾,只觉情绪复杂。
从前年幼时,她与这个舅舅也见过几次。彼时他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看着儒雅随和。陆眠兰总爱站在母亲身侧去打量他——
腰背直挺,仪态端正,母亲高挺的鼻梁,还有弧度柔软的双唇,和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是那一双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像。常相思的眼睛圆似杏核,眸色如琥珀般透着微微的棕色,望人时总像含了春水般柔和。
但常相顾的眼尾明显是下垂,瞳仁也极黑,一眼看过去似深不见底的泥潭,总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被扯下去。
“回屋说吧。”常相顾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气势弱了三分。他留下这四个字,便转身先走了。只是步子仓促,像是在逃避什么。
一行人步入正厅。厅内的摆设比庭院更显陈旧,一些值钱的古董摆件不见踪影。
落座后,丫鬟战战兢兢地奉上茶水。杨徽之并未去碰那茶杯,只是着看向常相顾:“杨某此行时间有限,便开门见山了。我听采茶说过,家岳母去世后,府中产业暂由舅父代为打理?”
常相顾额间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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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冷汗,但稳稳地举起茶盏,品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不错。舍妹去得突然,采茶又年幼,我这做舅舅的,自然要帮衬一二。”
“舅父辛苦了。”杨徽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如今采茶已嫁入杨家,杨某虽不才,也能为她撑起门户,不敢再劳烦舅父舅母辛苦。
“今日前来,一是全归宁之礼,二便是请舅父将这些年代为管理的田产地契、铺面账册交还与采茶,还能一并核对清楚,以免日后有什么说不清的地方,伤了亲戚情分。”
他每说一句,常相顾和方梅的脸色便要更白一分。
他说话间,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放在桌上——那是在来的路上,杨徽之根据陆眠兰母亲当年嫁妆单子以及她记忆中家产粗略名录,让手下紧急整理出来的概要。
方梅一听,立刻急了,也顾不得害怕,尖声道:
“这、这是什么话?我们辛苦帮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产业复杂,岂是你说交接就交接的?再说,采茶一个女儿家,嫁了人就是杨家的人了,哪有回来讨要娘家产业的道理!”
陆眠兰闻言,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只觉自己一丝温良也保持不下去了,全靠礼仪撑着:“舅母此言差矣。我本就是陆家女,母亲留下的产业,自然是我的嫁妆,由我亲自掌管,天经地义。”
她说话间,目光扫过方梅发间的金簪,还有常相顾身上质地不错的衣料,冷笑一声:“这些年,舅舅从这些产业中支取的数额,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二人心知肚明。
常相顾终于不似方才那般从容,声音干涩:“采茶。都是一家人,何必……”
“正是一家人,才要明算账,免生嫌隙啊。”杨徽之打断他,接上陆眠兰的话,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已彻底冷了下来:
“带人去请舅父舅母,将地契、账册全部取来。再去请柳州府衙的户房书吏过来做个见证。”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地契、房契、铺面文书以及几本漏洞百出的账册都被堆在了桌上。书吏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不敢抬头看杨徽之一眼。
账房先生当场核对,结果可想而知——多处田产被私自变卖,铺面收益大半不知所踪,留下的都是些贫瘠田地和不赚钱的铺子。
常相顾和方梅脸色难看极了,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杨徽之看着核对结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惋惜:“舅父,舅母,这……未免太过难看。”
他拿起一张被私自变卖的地契副本,摇了摇头:“此事若传出去,于舅父的声名,于采茶的颜面,都不好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人色的两人:“这样吧,毕竟是采茶的嫁妆,你们要亲自问过她才是。”
他顿了顿,看到那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才对陆眠兰开口,语气温柔缱绻:“夫人,你意下如何?”
陆眠兰看着两人——此刻连方才半点威风也没有,似乎就差低声下气的过来求着她,生怕最后一丝体面也不剩了。
她想了片刻,在两人几乎算得上祈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铁器走私一案的罪名,原是足够判你流放季沙。如今证据已足够销案。”
说到这里,常相顾眼睛一亮,却又瞬间熄灭。他已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只听陆眠兰再次开口,说得清清楚楚:“我也算救过你一命,如此一来,我们两清。”
“而且,”她冷冷的扫视过去:“看样子,你们在陆家这些年,倒也没让自己吃过苦,所以所谓的辛苦费,我一分也不会再出。”
她这话说得漂亮,实则却是彻底撕破脸,要将他们彻底扫地出门,连最后一点指望也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