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总是不信魏雨贵是摔死的。”陆眠兰当晚回去见着杨徽之,开口便是这一句:“魏雨贵做茶农都二十来年了,二十年来多大的暴雨都下过,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走都摸得门清。”
她看着杨徽之的眼睛:“她还说魏雨贵这个人平日里老实本分,不会说谎,也未曾与人结怨。”
杨徽之点点头,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另一家呢?”
陆眠兰眸光微闪:“李家的那个夫人……是个病重的。去的时候周边的街坊邻里说,李顺乌下葬之后,他们轮流去伺候过一天,已经睁不开眼了。”她只觉心口堵得发闷:“我就没进去。怕叨扰了人家。”
杨徽之也没再多问。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发涩:“嗯。我去山上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做工。那个茶户我见了,领着墨玉走了一趟崖边。”
他转身走回案边,引陆眠兰过去。陆眠兰跟在他身后,只见两株茶叶并排摆好,左边的叶片明显比右边的要干瘪的多,看着也没那么新鲜。
只见杨徽之随手拿了小的:“大的是他们平时采茶叶的山沟,这个在崖边。”他没有看陆眠兰:“我问了几个茶农,说是官府苛税,他们为了自留口粮,会故意采这种次品茶,留着私下去卖。”
“但魏李两家应该不会。”他话音未落,就见陆眠兰蹙着眉,截住话头道:“一家母亲病重,要维持生计,还要留够抓药钱。另一家还要养家糊口。”
她几步走到杨徽之身前:“况且舅舅验货向来严格,若真是次品,绝不会收。”
她还想说什么,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咳。二人同时转身,看见来人是裴霜。他正负手立于烛火明暗交界处,那锋利的眉眼被烛光模糊,却又多添上几分冷峻。
“裴大人请进。”杨徽之叉手行礼:“这么晚了,大人有何要事?”
陆眠兰也行过礼,静静等人开口。
“账册已查验。”裴霜还是淡淡的开口,似乎什么都影响不到他:“确实存在不合理的茶户税额。”
杨徽之轻笑一声,那双狭长的眼睛也微微眯起:“那他们几个倒也没说谎。”
裴霜还想说什么,但墨玉和墨玉恰巧从门外走进来。墨玉似乎有些急切,却在看到裴霜后敛去神色,先看着杨徽之的表情,似乎是在犹豫能不能开口。
“但说无妨。”杨徽之上前一步,挡在陆眠兰侧前:“是又查到什么了?”
墨竹摊开手,掌心是用布包起来的红土。杨徽之回想了一下:“是崖边的土?”
墨玉收回手:“嗯,是那两个茶农鞋底的。这样的红土,山顶那一片才有。我和墨竹按照发现的足印试了一下,那种痕迹,应该是被人拖拽才会造成。而且……”
“等会儿,”陆眠兰没忍住,开口打断他:“鞋底?哪来的鞋……你们把人坟给掘了?”
墨玉耸了耸肩,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
“……”裴霜的表情一瞬变得有些古怪,他闭了闭眼,陆眠兰似乎看出他有几分于心不忍来。
“还有这个,”墨竹取下随身的那个布袋,从里面捏出一丝织物:“丝绸制,那个人指缝里的。生前有过蛮力反抗。”
墨玉站在一旁补充:“这样看来,真凶非富即贵啊。”
众人色变,裴霜眸光一凛,随即转身:“我去写信回禀。这些证物足以证明常相顾私铁一案确有诸多疑点。”他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不过真凶尚未归案,还是要继续追查。”
“是。”陆眠兰和杨徽之目送他那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拐角处,才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来。墨竹和墨玉也转过身,一身黑衣又融入夜色当中,消失的无隐无踪了。
骤然放松,陆眠兰只觉得身心俱疲,她捏了捏眉心,再睁眼时,正巧和杨徽之对视:“……怎么了?”
“你累了。”杨徽之没有问她,语气里悄然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舅父那边,凭借这些已经足够脱罪,不用太担心。”
陆眠兰一时之间有许多话想说。她想问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那些问题——比如顾花颜和陆庭松之死究竟有什么关系;比如因官府苛税而死的茶农到底有几家几户。
——比如就算回去阙都,又当何如。
但话到嘴边,眼瞧着杨徽之满脸倦意,她却说不出口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也累一天了。接下来还要去忙么?”
杨徽之故作轻松:“线索断了,当然得想想之后怎么办。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再查不出什么,就还是按原计划。把这批茶叶运走之后,再回阙都。”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前,听见陆眠兰一句:“至少没白忙活”后,轻轻笑了笑:“那就先休息吧。明日再说。”语罢轻轻带上了门。陆眠兰等了一会儿,确认脚步声慢慢远了,才安心的往后一躺,倒在床铺上。
其实还有一事,她是刻意隐瞒下来。刚才裴霜敲门进来时提到赋税账册,她几乎要将此事脱口而出。
从魏家出来,正要去到李家的时候,无意在街边一群乞儿嘴里听到几句童谣:
茶芽新,茶芽香。
官家秤儿压断梁。
二月风才吹杨柳,
竹篓箩筐剩春虫。
……
茶芽哭,茶芽黄。
官府一纸茶引状。
捡去肥叶饲虎狼,
抽尽女儿红嫁裳。
陆眠兰驻足听着,默记下这段声调悲凉慢板,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不安。她皱着眉上前,将手中的饼掰下一半递过去,想要问个清楚。
但那群乞儿大概是没见过外乡人,眼巴巴瞧着她手里的饼口水吞咽,却互相拉扯着跑远了。
直到那些小小的身影彻底在一个拐角消失不见,陆眠兰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环顾四周,看见墨竹仍与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身影在那片树林里缩成一个墨点。
隔着这么远,她心里没底,猜不到墨玉能不能听见,又或者听去了几分。
到李家时,土墙木门,一样的斑驳破败。
“这家里的男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蹲在隔壁门前除杂草的男人打着赤膊,看着站在门前沉思的陆眠兰,突然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以前这时候他早就回来了,家里头那老太病的哟,离不开人。”
陆眠兰点点头,真相咫尺,却有些不忍说,只得临时给自己捏造了个身份:“我能进去看看么?我是新来此地的采药师,说不定能给她摸个脉。”
男人盯着她,良久后嗤笑一声,缓慢的摇了摇头:“难哝。上午俺们这几家才轮流去照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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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桥边那户的是我们这最好的大夫。”
他看着陆眠兰,上下扫视了几遍,又开始摇头:“说是都出气多进气少了,难撑过今天哝。你一个小姑娘再进去,不就撞了晦气。”
他的语气只能听出一丝惋惜,陆眠兰拿不准他的意思。直到身后一声踩过杂草的微响,墨竹的声音淡淡响起:“我们夫人是采药师,我是负责给人入殓的。”
男人:“?”
陆眠兰回过神看他,只见墨竹面色不变,但净说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夫人采药。药用好了,活。”他静静看着男人,语速放得很缓,一字一句往外吐:“药用的不好,死。我负责处理。”
陆眠兰:……
男人:……
最后男人恍然大悟般,脸都憋的通红。他骂骂咧咧把巾子往肩膀上一搭,边走边嘀咕:“真是,你们才是有病咧,还采药,还入殓,呸呸呸!我好心提醒还不行……”
骂声远去,陆眠兰与墨竹相顾无言。直到后者先开的口:“你不是要进去?”
陆眠硬着头皮兰实话实说:“其实不进去也行的。”
眼见着墨竹抿着唇,周身气压都低下去,她才眨了眨眼,又笑着逗趣儿:“不过既然你有心了,那我怎么能辜负呢。”语罢了又回到门前,这次稍微胆大了些,轻轻敲开了门。
半晌无人应声,她迟疑片刻,低声道了一句“得罪”,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院里空荡荡的,干净的像没人生活。陆眠兰终究没往里屋走,却在环顾四周时发现了堆在角落里的几个木板和一些杂物,灰扑扑地蒙了好几层灰。看样子是收拾出来准备丢弃的。
陆眠兰多看了两眼,却瞥见木板下压着一副字画,虽然也是破破烂烂的,墨迹图都已经看不清楚,但在一堆杂物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慢慢走过去,费了点力气才抽出来。刹那间灰尘尽散,在阳光下打出几个烟花,呛的她掩面咳嗽几声。
字画的边框裂成数块,锋利的边缘刮蹭到那薄薄一片的纸,正将那副空山焙茶图从中间撕裂开来。陆眠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画面上荒废的茶灶,旁边是散落的童鞋。
视线下移,便是两行不见署名的题跋。虽已经破烂不堪,但朱砂批注让她一眼便能看得出内容——
“尔园尔亩,悉输官榷;尔采尔焙,勿令私写!”
“尔不售耶?囹圄可怖;尔欲逃耶?妻孥系衙!”
陆眠兰惊得心头狠狠一跳,她下意识用手捂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墨竹。
见墨竹并没有往这边看,她才稍放下心来,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步,轻轻把那片题跋撕了下来,又谨而慎之的用别的杂物盖住那一块残缺,才将它藏进袖子里。
“已经感受不到活人气息了。”墨竹突然开口的声音吓得陆眠兰差点跳起来,她猛然回头,下意识后退两步,看见墨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微皱着眉:“先走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了,怕说不清。”
陆眠兰看不出他面上是否有别的情绪,只能先答应下来,这才一起回的驿馆。
陆眠兰坐在榻上,慢慢摸出那半片残页。窗口边的烛火烧出噼啪一声,她还未来得及展开再看一眼,却听见门外采桑和采薇的叩门声:
“小姐,您睡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