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依偎着躺在一起,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是长风的声音:“王爷,王爷。”
    萧承砚未回,眸光倏然凌厉——真是不懂事!
    顾惊鸿推了推他,意思让他回一句。
    萧承砚接收到指令,片刻后才冰冷开口:“何事?”
    “王爷,方才属下去楼下看到有人,形似……赵谦的手下。”
    顾惊鸿趁机推了推萧承砚:“王爷,正事要紧。”
    萧承砚看着顾惊鸿:“不用本王陪着?”
    顾惊鸿点点头。
    还是那个懂事的小丫头……萧承砚抚摸着顾惊鸿的脑袋:“本王去去就回。”
    到了长风的房间,萧承砚才压着声音问道:“究竟何事?非要此刻来报?”
    萧承砚隐隐觉得不对,因为他早就同长风说过,在惊鸿面前不需要隐瞒。如果长风还特意在顾惊鸿面前扯谎,原因便只有一个——同她的身份有关。
    这也是为什么温香软玉在怀,他依旧坚定地要出来。
    只是出来之时,坚定的可不是只有他的意志。
    长风立刻躬身,眸光扫过王爷雄风,略一怔,旋即又神色凝重地压低声音。
    “王爷息怒。属下方才去喝止楼下那几位商人时,路上碰到一人,虽作商贾打扮,但其虎口茧痕厚重,身形步态也绝非寻常商人,更似……常年习武、善用短兵之人。属下细看,在其不慎露出的内衫衣角上,看到了一个极淡的、潜渊阁杀手才会用的墨线绣纹!”
    萧承砚眸光骤然缩紧,所有旖旎心思瞬间消散。
    潜渊阁的杀手,不是谢琰管么……但谢琰是不会想要杀顾惊鸿的,唯一的解释便是……潜渊阁已经容不下顾惊鸿和谢琰了。
    萧承砚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问道:“这艘船,是谁管的?”
    长风显然早已查清,立刻回道:“回王爷,是漕运司下设锦江分司的巡漕使,孙淼。”
    “孙淼?”萧承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眉头深深蹙起,“可是那个几年前因酗酒误事,被兵部革职,后来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又塞进了漕运司的孙淼?”
    “正是此人。”长风点头,“据说……他后来是攀上了镇国公的门路,才得了这个巡漕的肥缺。”
    “镇国公……”萧承砚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脑中飞速运转。
    镇国公,国之勋戚,地位尊崇,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的亲信担任的船上,出现了潜渊阁的踪迹……
    这绝不会是巧合。
    一个被镇国公提拔上来、掌管一方漕运的官员,其辖下的商船,竟成了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成员隐匿行踪的场所?
    萧承砚的眼神越来越冷,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如果……如果不是巧合,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镇国公府,与潜渊阁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电光,劈开了重重迷雾,让他瞬间将许多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潜渊阁为何能如此神通广大,信息灵通,行动诡秘,连朝廷侦微司都难以察觉?若背后有这等勋贵势力的庇护或勾结,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萧承砚猛地站起身。
    “长风,加派一倍人手,暗中护卫此船,尤其是阿鸿的房间。有任何可疑人等靠近,格杀勿论!”
    “是!”长风领命。
    “另外,”萧承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滚滚江水,“立刻传书回京,让我们的人,秘密查探镇国公府近十年所有明里暗里的产业、人事调动,尤其是与江湖势力、漕运水匪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要绝密!”
    “属下明白!”
    长风退下后,萧承砚独自站在窗前,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湖纷争之外的朝堂勋贵……萧承砚虽年轻,但同镇国公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何等表里不一、手段卑劣之人。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若是他想将顾惊鸿给摘出来,安安稳稳做他的王妃,镇国公公孙烈绝对是一个必须要绕过去的坎。
    而眼下形势十分不利,显然公孙烈似乎早有布局。
    ……
    商船的另一边,顾惊鸿靠在榻上,纤长睫毛低垂,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她指尖微微用力掐着掌心,逼得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脸色在灯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萧承砚再度进门时,只看见顾惊鸿在等下苍白透明的小脸。
    他赶紧过去,将她的手拢入掌心。
    触感细腻但却冰凉,他剑眉紧蹙,满眼都是心疼:“怎的突然这般严重?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顾惊鸿声音微弱,带着一丝痛苦的轻颤,“王爷……这船晃得厉害,我心头恶心。”
    “长风!立刻靠岸,寻最近的干净客栈,再请个郎中来!”
    “是!”门外长风应声而去。
    一切顺利,他从不疑她。
    客栈要了最上等的独立小院,萧承砚亲自将她抱下马车,安置在柔软床榻上。
    很快,郎中便来了。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顾惊鸿,面露忧色:“想来便是这位姑娘吧?”
    长风伸手:“是,还请郎中仔细诊断。”
    郎中将药匣放在一边,又在顾惊鸿手腕上盖了一方帕子,一边诊脉,似一边细细体味着。
    他的眸光飘动,片刻后才回到顾惊鸿脸上一瞬,然后收回手,坐到一边写医案。
    长风问:“如何了?”
    郎中一边写方子一边道:“无妨,姑娘只是惹了风寒,加之舟车劳顿,只消按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一日两次,不出两日定能好。”
    说着长风似舒了一口气一般,转眼去看萧承砚。
    可萧承砚的神色却一片平静,看不出好坏。
    长风心生迟疑,接过方子看了萧承砚一眼。
    萧承砚道:“好好送送郎中。”
    长风道:“是。”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萧承砚走到顾惊鸿床沿坐下,垂眸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
    回忆再度涌来。
    当时的萧四皇子一手拍掉了阿宁给的米糕,阿宁瞬间掉下了眼泪,可她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回去了。
    萧四皇子其实见到她掉眼泪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如此的善意,便被他一手拍掉了。
    直到他罚跪结束,才从地上捡起了那块米糕。
    又抬头朝着小女孩出现的墙头看了一眼,然后将米糕拍干净,揣着它离开了。
    第二日,萧四皇子又来到墙头,小女孩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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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萧四皇子还来,小女孩依旧不在。
    ……
    这般过了十日,直到萧四皇子再度因为功课的原因被父皇罚跪在此,才惊觉头顶不远处竟传来熟悉的“咯咯咯”的笑声。
    萧四皇子猛地抬起头。
    只见那熟悉的墙头上,探出半个小脑袋,依旧是藕色的衣裙,两个小发包,眉目上扬。
    小女孩坐在那里,小手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里面闪烁着狡黠又明亮的光彩。她的眉尾似有一点红痣隐隐出现,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哥哥,你怎么又做错事了呀?又被罚跪了?”
    她的语言透着一种略显生涩的奶音,晃荡着小腿,语气颇为得意,那感觉就像……她这“十天的蛰伏”都是为了今日!
    萧四皇子瞬间明白了。
    这十天,她可能一直都在!
    她或许就躲在墙外那棵银杏树上,偷偷看着自己每天过来张望、等待。
    她什么都看到了,所以她才笑得那么开心。
    这个女孩,敏感慧黠得像一只狐狸……和他宫里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没等萧承砚多想,小女孩就从树上爬下来,还煞有架势地踮起脚尖,将萧承砚头顶的一片树叶给拿了下来,又左右张望了一番。
    片刻之后,小女孩在他面前站定,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哥哥,膝盖痛吗,如今没人,不用跪着。”
    萧承砚看着她,但不为所动。
    小女孩道:“咦……哥哥莫非不会说话?还是我没说清楚?”
    她很努力地配上了手势,白白嫩嫩的小指指着萧承砚的膝盖,皱皱眉,“哥哥,我说这样……痛……”
    而后又去拉他手臂“……你起来。”
    萧承砚看了看小女孩拉着自己手臂的小手,意外地没有率尔,还刻意面无表情道:“我能听到,也能说话。”
    小女孩一愣,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冷清冷面”的样子并未吓到她,她反而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没完。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我们玩捉迷藏吧?”
    “哥哥,我们来比谁先爬到树顶好吗?”
    “哥哥,那个果子,我够不到,你帮我摘好吗?”
    “哥哥……”
    从未有人,像阿宁一般,没将萧承砚同任何皇室身份连同起来,也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真实。
    她是照进他心中的第一束光,也是……唯一一束。
    ……
    顾惊鸿翻了个身,萧承砚忽然回过神来。
    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渐渐均匀绵长,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露出些许不适。
    萧承砚替她理了理发,就那样静坐着。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客栈的伙计端着煎好的药送来。
    萧承砚亲手试了温度,才极轻地唤她:“阿鸿,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顾惊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是看了一眼药碗,然后又蹙眉摆摆手道:“不想喝。”
    萧承砚道:“乖,药总是要喝的。”
    “那……裹上糖衣。”
    “来人……”
    话未说完,顾惊鸿便伸手捂住了萧承砚的嘴,“惊鸿要王爷去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