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喝完了一整杯咖啡，唐游给了二十分钟休息时间跑出去抽烟，他一个人坐着看看窗外的风景。
高大的黄桷树肆意生长，遮住了炎炎烈日，也遮住了霍黎的视野，他只能从树枝的缝隙看到道路上行驶过的车。他往封死的玻璃窗边探了探，见唐游站在树下，一手叼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刺眼得很，暴露在阳光之下，连空调都不管用。他躲回阴影里，又凉快了。
许是咖啡喝多了，想去上厕所。刚起身就听到外边传来的声音。其实他对声音不敏感，还脸盲，但他听清了有个声音是韩洋的。
另一个是昨天跟他起冲突的男生。
他们提起韩洋手腕上的伤。
那天在休息室里，他看到韩洋手腕上的疤，还以为是眼花看错。
韩洋跟他同年的话，开学也才高二，十七岁就要出来打工，霍翔嵩还资助他上学，到底花销多大才被逼着出来打工。
难道是家里真的困难？父母病重？家里有老人要照顾？
所以连过生日那种场合都只能穿校服，韩洋身上的校服洗得很干净，但仔细看的话，领口和袖子边缘深色的地方已经有些泛白。
他只在雯姨身上看过类似的痕迹，雯姨的衣服穿了很多年，经常用廉价的洗衣粉，才会把衣服洗得泛白。
去洗手间要经过走道，霍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偷听人说话不地道，这点教养他还是有的。
外面两个人的话题中心围绕着弄伤韩洋手的人——那不就是他么？
这几天躺在酒店里没事做，望着天花板总能想起被他弄脏的那件校服，原本和天花板一样洁白，被他弄得全是奶油和果酱。
要是有个人这么对他，他早就冲上去把那个人教训一顿。那个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今天给他找了这么还算安静的地方，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霍翔嵩的儿子……
霍黎扶着围栏边缘的手发了力，骨节泛白。
他踏出一步，走出去。
过道里光线昏暗，韩洋是背对着朝光的这一面，围裙的背带在背后交错，后腰上系了一个蝴蝶结，围裙还是松松垮垮的。
这么瘦，难怪反应慢，连一个双层蛋糕砸过去都站不稳，霍黎脑子里忽然跳出来这个想法。
好像是在给自己错误找一个台阶。
韩洋正好挡住了俞晔晨的视线，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看到他。
霍黎开口说：“是我。”
没错是他。
韩洋“唰”一下转身，惊诧地看着他，蹙着眉，表情变得凝重。
有一瞬间，霍黎觉得自己是去添乱的。韩洋找个借口能糊弄过去的，他偏要凑上去承认是自己做的。
他才不要在“霍翔嵩儿子”的名头后面躲躲藏藏。
是我做的，那就冲着我来。
俞晔晨转头问韩洋：“怎么回事？”
韩洋看了一眼霍黎，他真的希望这位少爷现在就从他面前消失，对俞晔晨说：“也没什么，切蛋糕的时候没拿稳刀，不小心划到的。”又怕俞晔晨找霍黎的麻烦，补充一句，“他们家的人帮我处理过伤口，等自然结痂就好了。”
他不知道那天帮他处理伤口的人是谁，只听霍黎叫她雯姨，穿着也很普通，应该是霍家雇的保姆。
这个时候有人叫韩洋的名字，他朝外面应了一声“来了”。
“我要去干活，俞晔晨你先回去吧，我上着班顾不上你。”韩洋担心他一不注意，这两个人又动起手，赶紧支走一个。
韩洋离开，霍黎双手抱在胸前，靠着走道的墙，笑了笑：“这么护犊子，你是他爸呀。”
“我是你爸。”
俞晔晨要离开，霍黎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好呀，有我这么优秀的儿子，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这么紧张他手上的伤干什么？”说来霍黎也好奇，韩洋手背上那道伤也不深，只是正好伤在那个位置，又是细长一条。他见过还有人专门在手腕文一圈纹身。
但韩洋手腕内侧的那道疤，确实让他往不好的方面想。
“不是吧。”霍黎看到俞晔晨一脸沉重，抿着唇想极力掩饰什么的表情，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他诧异道：“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
俞晔晨鄙夷地看着他，没好气说：“你特么才想不开到处认爹。”
霍黎立刻从嘴里吐出一个“滚”字。
“好狗不挡道。”俞晔晨也不客气。
下午咖啡厅偶尔在一个时间忽然来一拨人，韩洋在吧台戳着收银机点餐，瞟了一眼走道，那两人还杵在那没走。
俞晔晨面无表情，霍黎倒是嬉皮笑脸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俞晔晨跟着霍黎进了那个小包间。
霍黎坐下推开面前的资料和笔记本，俞晔晨坐到他对面，看到满桌子的雅思资料，说：“你这个脑子能看得懂么？”
“是啊，看不懂，不然为什么要补习呢？”霍黎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这是平时他和霍翔嵩较劲的时候总结出来的，看起来像个软柿子，一捏就溅得满手汁水。
俞晔晨诧异地看着他，刚要坐下，听到他那句话直接僵住，“你吃错药了？”
刚才还你一句我一句互怼来着。
霍黎没接他这话，“喝什么？我请你？”
俞晔晨坐下，不接受他的好意：“想从我这儿套话，没门。”
“切。”霍黎把脸转到一边，楼下的唐游打完电话，烟一直拿在手上没怎么抽，已经快燃到烟嘴，他熄灭了扔进垃圾桶了，转身进了咖啡厅。
“我要开始补习了，不介意你在旁边听，反正你也听不懂。”霍黎说。
霍黎故意激他，俞晔晨听出来，反正也是闲着，他也没离开的意思。
唐游回来，看到昨天差点大打出手的两个人，现在竟然平静地面对面坐着。
“什么情况？”唐游问。
霍黎回答：“没啥，他想蹭课，你要是不介意我就不赶他走。”
唐游满脸不解：“我当然介意，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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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时500，加人要加钱。”
霍黎看着俞晔晨，耸了耸肩膀。
俞晔晨感觉自讨没趣，站起来走去吧台旁坐着。
韩洋空闲的时候和俞晔晨聊两句，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他和同事交好班，把围裙脱下来，往后面休息室走去。经过小隔间的时候，他朝里面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桌面上的餐具已经收拾干净，应该是他忙的时候同事收的。
他换回自己的T恤，走到吧台叫俞晔晨。
“你今天跟霍黎说什么了？”韩洋问，从二楼走下来，一阵热浪来袭。下班高峰期，街道变得热闹。
夕阳把人影拉得很长，韩洋抬手遮住阳光。
俞晔晨转头就看到他手上的疤，认识韩洋十年，不用多言也知道那件事不仅在韩洋手腕留了一个疤，也在他心里扎了一把刀，不能拔出来，一往外拔，鲜血跟着流出来。
俞晔晨说笑道：“他向我展示了富二代的财力，他那一节课五百块呢？”
五百啊……
霍黎他爸给韩洋的资助算下来，也是每个月五百块。
是他十岁的时候，韩委被高利贷追债之后，一直不敢回家，怕那帮人又找上门。
他一个小孩不会做饭，用荷包里仅剩的零花钱买了一箱方便面，每天回家自己泡面吃。那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也多，有时候一包不够，他又不敢多吃，怕吃多了之后就没有了。
有次体育课，400米测验，没跑完他就昏过去，醒来的时，病房里站着医生、体育老师、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就是没他家里的人——老师也联系不上韩委。
第二天，校长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叔叔来看他，校长说这个人愿意资助他到高中毕业，那个人就是霍翔嵩，霍黎他爸。
后来他学会自己做饭，五百能让他吃上一个月的饱饭。
随着年龄的增长，霍翔嵩也提出给他增加到一个月一千块，不过韩洋没要。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月五百的标准。
他生存依靠，竟然只是霍黎生活中调味剂。
韩洋也笑了笑：“富二代嘛，连补习都是来咖啡厅。”
下了公交车，韩洋要去附近的菜市买菜，这个时间卖肉的会把一些边角料打折处理掉，他专挑这个时间去。
韩洋提着一袋子菜上楼，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客厅里漆黑一片，他打开灯，玄关的地方只摆着他的拖鞋，看来韩委又走了。
专门回来一趟确定他的死活么？
不对。
韩洋望向自己的房间，原本应该紧闭的房门此时敞开着，门把手的地方像被利器砍过，门锁颤颤巍巍地挂在门上，掉了一地的金属零件。
他丢下塑料袋，冲向房间。打开灯，里面一片狼藉，像被土匪强盗洗劫过。
每一个格柜子都打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出来扔了一地，还有他的衣服，其中几件像被人当成了发泄物一样撕碎。
韩洋靠在门框边滑坐下来。
他庆幸今天出门时，把钱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