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老实交代还是我把你打到交代?”
闻黛双手环胸站在被捆锁的鬼怪跟前,她的目光将薄纸片似的灵体笼罩;守在她身边的护法适时露了面,未成气候的小鬼对上地仙可谓蚍蜉撼树,登时打起了哆嗦。
小鬼睁着黑眼球,嘴本能地咧开,于是上半张脸与下半张脸被一道猩红的血线割裂,它讪笑着讨饶道:“大师,不是我呐,我就是个被逼着过来的无辜鬼,真哒。就、就那条河,那条河里头有个特——厉害的鬼,我打不过它啊,它道行可高了,我要是不帮它顶事就得被它吃了……”
闻黛不耐地啧了一声,她甩过手点了一下躺在床上安静下来但打着寒噤的钱桐,视线从他紧闭的双眼上划过,再冷睨着扯废话的小鬼,“他现在丢了魂了,你别把我当傻子糊弄,平常就没有我叫不回来的魂魄,除非有东西故意把他的魂给扣了下来。我不是什么大师,也不像那些有正统法脉传承的人,我家里也没人干这行,而且我在意的亲人都死了,我的能力又是纯天生的——”
她抬脚逼近被拴在墙壁前的小鬼,上身微微前倾,和那张令人怖悚的脸缩短距离,威胁道:“所以,我可不会管什么天不天道因不因果。雷劈到我面前不把我劈死,就休想我按‘道’行事,天道对我不善,无视凡人生魂,我看得见。你要是再跟我兜圈子打岔,我就把你的魂给灭了。”
从齿缝里压出来的字句配上闻黛阴狠的眼神,即便是已经死了的小鬼都被她吓成了哑巴,眼睛只差把完整的眼球都给瞪出去,它颤着嘴唇道:“他的魂被我刚刚说的那个厉鬼给扣了,今晚上的月亮是圆的,那个厉鬼要在子时把它掳的魂都给吞了。真的,就是这样的,你别灭我啊我还指着被超度好投胎呢,我就是个被逼无奈的可怜鬼啊。”
肩膀上忽地覆来一只手,闻黛转过头。是陈斯辙。
他用的力度很轻,只是为了将她扶正。
“注意点情绪和措辞,你刚刚有走火入魔的倾向。”能被云游的道长给看中收徒的陈斯辙自然也非池中物,他把第三眼打开便瞧出了闻黛曳动的心火。而耳朵里,默自保留了她方才的言语——“在意的亲人都死了。”
闻黛坠着眼睑,躲在黑睫下的瞳子揣着不给人看的心绪,她的骨节快破皮而出——蜷紧的拳头。面皮上不挂有往常的轻浮嬉笑,仿若是死物凿的。
默息少顷,她把视线掷在正为昏迷着的钱桐用湿毛巾擦拭身子的钱艳身上,蹚过那布着皱褶的皮肤,唇启:“接下来的时间我要给这个孩子加固魂体,还要布阵,你要是有事的话现在可以走了,谢谢你把我送过来。我不清楚为什么你刚好在我家楼下,你有什么事的话现在可以直说。”
“……关于合作,我拟了一份合同,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喊你下来接合同的。我的确有案子要处理,但既然达成了合作关系,我就不会让同伴单打独斗,晚上我会赶过来;合同的事情,等把那厉鬼解决了再处理。”陈斯辙的眸色纷杂,多样情绪融汇,定在她面颊上的目光艰难地扯开,他重新把下颌昂起,迁向门口的视线引动他的身体。
时间于他而言就是钱,他确然在当前挤不出空,遂未待闻黛多言即离开。
一同带走的,还有述不清的触动。
闻黛沉下气。也不知道适才的口不择言会给她招来什么样的祸端。
经验所致,她深知天道从不容忍她。被束缚着小鬼苦巴着脸,可惜它祈求的眼神被跟前人无视。
闻黛把帆布包放在另一侧的木柜子上,她从中拿出法器和朱砂粉盒,倒出部分朱砂粉在掌心,躬身绕着钱桐的床洒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朱砂为界,邪祟退避,三昧真火……”
守着钱桐坐在床上的钱艳用手背抹了把泪,悠扬而具有民俗感的唱曲钻进她耳朵里;把脸一抬,只见闻黛正握着法器,她仅能懂这曲子的调子,闻黛所用的语言是她茫然的。
布下法阵,闻黛转到木柜子前,从帆布包中翻出自己存着的小盒子;她拿着盒子走去钱桐跟前,把盒内的五帝钱手链戴上他左腕,指腹擦过小男生凸起的骨头时微微停顿。她垂低眼睑,唇在抿过后撩开:“抱歉啊姐,我出来太急,本来屋子里是有些被我淬炼过的护身的法器的,忘了带,就先给小桐戴戴五帝钱吧;今天我不敢离了这儿,等明天我再送过来。”
往常的脆甜嗓没了影丧了气,低低的,只剩下先前含进来的风。
“小妹,真是太麻烦你了。我无以回报,还不起你这恩情呐。只希望老天有眼,让你快快把当年的案子给翻了,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到该有的报应。”钱艳的手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拍,她左右晃着脸,噙着泪的眼睛凝注着闻黛。刻在深处的痛,世界的许多角都有。
*
手掌一下一下地拍,拍在大腿上。
漏风的纸窗似的男音在办公室里漫摇,间或响起咳嗽的清嗓子声。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脸如同核桃壳,黑的皱的面皮。
他的眼尾有些湿润,拍着腿诉苦道:“我自己年轻时候就是个开船的,能有一条自己的船不容易啊,赚的钱再多那也都是辛苦钱。陈律师,你说说看,那在海上,船舱进水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风浪大一些就容易进水,这种不可抗因素我怎么避免呐?之前那个律师真是不行,害得我被判担责,那物流公司只用承担10%的赔偿,而我要赔两百多万啊!”
皙白的指尖在桌面上快速地敲点着,陈斯辙攲着椅背,从狐狸眼里泛出的视线冷淡,在王合峰的脸孔上如探测仪般游行,“我是计时收费的,每小时八千,我建议你简明扼要,否则超时要补费。还有,你如果要请我代理,委托费三十万起步。”
面前向他大倒苦水的男人作戏的手段太低劣,额头皱纹分布不对称,下巴稳定仅有嘴角下撇,眼睛是维持着半眯的状态的,眼珠子一会儿低一会儿朝他身上瞟。
“哎,就是我现在想申请二审,想问问您该怎么处理。”较之于赔付二百万,王合峰宁愿花几十万找个资深律师,但这一小时八千的咨询费还是能省则省。他提快了语速,挤在一块儿的面部肌肉僵住了似的,笑也不像哭也不像。
陈斯辙在桌上点动的手指翻过来朝他勾了勾,“一审判决书带了吗?”
“带了带了。”男人紧忙从自己卡在腰后的包里扯出文件,他双手捏着文件递给了陈斯辙,在后者接过时却紧了力道,还是在陈斯辙朝他睃来一眼后才松了手。他咽了咽口水,重新坐回去,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摩擦着。
办公室内部倏地便陷入了宁谧,唯剩纸张被翻动的沙沙,中途陈斯辙捞起手机似乎正查询着什么。
不消多时,被扫览完的文件由他抛回了靠近王合峰的那一侧桌缘,文件斜着滑出桌面一小半,在摇摇欲坠时被王合峰接了回去。
他耷拉着眼睑,身体从椅背上抬起来,然而目光却不再给予王合峰,拒绝得了断:“不接。”
拒绝如同剪子似的把王合峰的希望给裁断,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适才恨不能把眼皮粘在一起的眼睛瞪得浑圆,音量被拔高:“为什么不接?我都预付了你八千的咨询费了,现在一个小时都还没到吧,你就跟我说你不接?”
对于情绪几近失控的王合峰,陈斯辙未有毫厘忧恐,他撩起眼皮瞥了瞥从黑核桃变成红黑核桃的男人,冷静地提起唇道:
“我不但不接,我还不建议你再去找委托律师。刚开始我让你陈述你这方的证据链,你跟我诉苦,在我面前演哭戏。这里是律所,不是横店,我也不是选角导演。出于你对咨询费的计较,那我给你解释明白点。”
“首先,你自始至终避重就轻,并且你的情绪化有戏剧成分;其次,一审判决事实清楚,而你只强调自然不可抗因素,虽然一审判决中的确未查明进水原因,但我根据上面的时间进行查询,事发时间段内仅有二级风;根据《海商法》和海事判例,二级风属于轻微风浪,通常不会造成船舱进水等严重事故。王先生,别把律师当白痴糊弄,律师与委托人之间必须相互信任,而你连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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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都做不到。”
隐瞒的行为被直白地搬上台面,王合峰哽了哽喉咙,后退几步,椅子被磕得朝另一侧滑开,他神气里有悻悻,嘴唇在抿过后从牙缝里抽出来,似是不死心,于是又问:“真的没希望了吗?我就只能认命赔这两百来万了?”
迎上王合峰投来的希冀目光,陈斯辙无动于衷,并且把视线转向了桌上摆着的计时器,见还剩些时间,他漠然地击碎王合峰那渺茫的希望:“是,没希望,就算你申请再审也会被法院直接驳回。”
时间滴淌而去,王合峰宛如被砍出来的树桩子立在原地,一直到陈斯辙提醒他一小时咨询已结束时他才长出腿,一步一步地往门外挪。
两百多万对一部分人家只不过洒洒水,对又一部分人家是灭顶灾祸;但还有一部分人家,甚至不敢想象。
先往跟着闻黛去的“窝棚区”又浮腾于眼前,陈斯辙垂落眼睫。
人性,总是与复杂相搭称的。
……
棚屋的窗子敞开了一半,灶台上的锅里鼓突着会咬人的水雾,咕噜噜冒着泡的开水偶尔把混在里头的白挂面也撑起来。闻黛站在锅前,捏着手里的木筷子搅和锅里的面以防粘锅。
被她驱去歇着的钱艳依然不好意思坐享其成,已经从闻黛身上得利太多,她胸中恩愧交加,坐不住便又站去了灶台前,眼睛时不时往床上瞟。
“姐,你去那儿守着小桐吧,我知道你心里窝着事儿呢,我来做晚饭就行了;虽然我厨艺肯定没姐你那么好,但总归是能吃的,你就安心吧。”闻黛朝待在自己身畔踟蹰的女人露出个笑,被搬到嘴上的玩笑话勉力调和着沉重的气氛。
钱艳嗐了一声,眉头又要拴在一块儿去了,为难与歉仄在她的脸谱上交汇,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小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委屈你了,辛苦你了。我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你也别尽吃素面了,加个蛋也好。”
闻言,闻黛蹲下去从灶台底下的筐子里拿了颗鸡蛋出来,敲在锅铲里烫出个水煮荷包蛋,加了少许白糖用以提鲜,再倒了点儿生抽便算完成。
盛出来两碗面,其中卧着荷包蛋的那碗被她递给了钱艳,她动了动瞳子用视线点过碗里的鸡蛋,复掀起来的桃花眼里深含关切,“姐,我估计你这两天应该没吃下什么东西,又为了小桐操心劳肝的,起码吃个蛋补补。我嘛,我就喜欢吃素的。”
韵调柔婉的女声顺着漆白铁门的罅隙溜去了门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赶过来的陈斯辙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他的手掌搭在门面上,跌于水泥地面的视线滞住。
或许是他狭隘。哪怕睁开了眼睛,也有视野外的存在被忽略。
又是“空铛”一声,门外惨澹的光线洒进来,与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的白炽光相接。
背着光走进来的男人又迎上光,背后的光是暗的凉的稀薄的,跟前的光虽是人为制造的,却亮得刺眼。
陈斯辙拎起手中的打包袋,在与闻黛对上视线后不过少顷便移开,他往前走了两步将打包袋放在矮几上,装在袋子里的打包盒碰到桌面上,沉沉地坐出声闷响。
“不确定你们有没有吃晚饭,顺便在餐厅打包了几道菜。”
觑了眼打包袋上的标示的餐厅名称,闻黛眉梢一扬,咂舌道:“真不愧是有钱人啊,我记得这家店一道西蓝花六十八,就差直接明抢了。”
“得了,感恩你。钱艳姐你快去尝尝这天上掉的馅饼,当然也要谢谢送馅饼的人。”她一手端着另一碗面,一手搭在钱艳背后轻推着她向前走。
面碗被搭放在矮木几上,闻黛顺势蹲在桌前,她昂起下颌迎上陈斯辙掷来的目光,嘴角难得朝他起了个真心的笑:“谢了哈及时雨,不过这次算不上单子,我给不了你单费;但下次咱们一起做的单子,我那份归你啦。”
“不用。”他把待在她笑靥上的目光迁走,下颌向内敛,藏在翳然处的喉结微动,“你要行善,我没道理不配合。积功德,也可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