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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上月

作者:二三二十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年前,北城盛夏。


    林荞跟妈妈匆匆下了飞机,刚拎起传送带上的行李,就看到隔着人群站在出口的父亲。林伟民穿的便装,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远道而来的闺女和妻子。


    “嘿!老爸!”林荞冲林伟民挥手。


    她扎着马尾,刘海别在耳后,素面朝天。林荞笑容干净明亮,小跑着冲向人群,把行李箱交给一旁的司机,顺手挽上父亲坚实的臂弯。


    林伟民调任北城,已六年有余。


    那时的北城虽早已不是地图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可它的荣光被写进了历史,刻进灰扑扑的一砖一瓦间。铁轨穿过城市的腹地,轰隆隆地向世人宣告它曾经的辉煌。


    这里的冬季是干脆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凌厉又锋利。积雪厚得足以埋住膝盖,让人寸步难行。


    可夏天却是温吞的。太阳慢悠悠升起,又缓缓落下,风在高楼大厦间打个转儿,就这么吹散了蒸腾的暑气。


    林荞觉得,这里既适合看雪,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她无条件地偏爱北城的厚重,觉得哪哪都比老家宜市好。所以近几年的寒暑假,成了她一年中最盼望,也最快乐的时光。


    纪向兰在宜大执教多年,林伟民则因职务所需,常年奔波各地。为了不打乱林荞的学业轨迹,也为了给她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这个家在深思熟虑后,选择把牵挂悄悄藏进漫长的异地生活里。


    就这样,家始终留了在宜市。而林荞的人生地图,却在每个寒暑假亮起一块又一块新的地方。


    林荞从此比任何同龄人都更盼望放假。


    去年年底,一场流感来袭,所有的计划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正兴致勃勃准备出国读书的林荞,被父母一致按在家中,他们说在所有风波未平息之前,她哪都不许去。


    林荞向往的大学生活一拖再拖,虽然眼下似乎风平浪静,她也被允许在国内小范围活动,但护照依旧被收得严严实实。这可把她闷坏了,所以来北城这一趟,林荞打定主意要玩个痛快。


    “荞荞,这次来爸爸这,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啊,等你安排呢。”车开上高速,林荞望着窗外的风景,随口答道。一排排挺拔的树在她眼前快速倒退着,高大,又严肃,林荞喜欢这样的北方。


    只是那时的她,吃饭时连盘子里摆的绿叶蔬菜是菠菜油菜还是空心菜都分不清,还闹出过指着碗里芥兰说是瓜的笑话。自然也不知道,那就是曾在课本里出现过的白杨。


    林伟民试探着开口:“那一会儿,直接去吃饭啊。”


    “没问题,正好饿了!”话刚落下,林荞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语气里那点遮掩,立刻追问:“还有别人吗?”


    林伟民点点头,目光落在只穿着T恤和运动裤的女儿身上。他一脸欣慰地说出一句足够让林荞立刻炸毛的话——


    “嗯,带你认识一个哥哥。”


    他又转头看着妻子,“老靳的儿子,上回你见过的。那次荞荞没来。”


    林荞气得要晕过去。


    她一向不喜欢跟着父亲去他们那个圈子的聚会。杯盏交错之间,尽是她叫不出具体职务、却知道来头不小的人。男人们围坐在沙发区,烟雾缭绕,话语声压得低,不时传来几声短促的笑。那笑声缺了尊重的味道,却轻而易举地决定了某些项目的生与死。他们聊的事情,她只能听个皮毛,什么宏观经济,国际局势,政策走向,一个个名词在她耳边飘过去,像背书一样枯燥。


    林荞觉得好笑,她可是高中就理直气壮地丢了文科书的人。


    她大多数时候只能坐在桌边,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公主。等林伟民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时,她就得立马挂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朝那些叔叔伯伯们点头致意,跟个吉祥物似的。


    她曾向父亲抱怨过自己的不喜欢与不舒服,林荞不想被迫成为不符合实际身份的“大人”。但符合实际身份的大人却没当回事。林伟民总说,她虽是个小姑娘,可也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她迟早得适应那些社交场合。早点习惯,才好早点出色,仿佛林荞的别扭不过是成长前的小题大做。


    林荞只好被迫应下。


    等下,哥哥?


    那差不多,算是同龄人了?


    她的心突然慌了,因为这听起来更完蛋。


    后车窗倒影里映出此刻邋遢的自己——


    她昨夜熬夜打游戏,脸色略微暗沉,眼皮浮着肿。刘海和两侧的碎发因为懒得洗头,全部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左侧脸颊临时冒出来的两颗青春痘。及腰的头发被她随手用发绳拧了两圈,松松垮垮,好像下一秒就要滑下来。


    为了赶飞机,林荞随手套了件白色T恤和一条舒适的五分裤,衣角皱巴巴的没熨过,整个人透着股凌乱感,糟糕到像是回到了备战中考的那几年。


    偏偏,这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造型。所谓“返璞归真”“大道至简”,这样子在他们眼里比什么都好看。林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妈妈的意见,纪向兰的温柔刀扎得她脑仁疼——“宝贝儿,妈妈觉得你这样最好看,比以往那些花里胡哨要美多了。”


    她只好把幽怨的目光投向窗外。


    十九岁的少女,正是骄傲的,是要仰起下巴看人的。可没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这个少女,一个被没收了魔仙棒,无法迅速变身的少女。


    她暗自祈祷,即将要见的那个哥哥,最好和她只见这一面。


    -


    林荞近视,但她经常忘记带隐形眼镜。除此之外,她还有着即使自己十米外男女不分,也绝不戴框架眼镜的执着。但加上散光,从室外转到室内时,光线的变化会让她看东西有点模糊。所以林伟民带她来到一楼大厅的圆桌旁时,林荞脸上那点不情不愿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靠窗桌子的里侧,坐着一个人。


    那人远远看见他们,便先站起身来。


    “伯伯好,阿姨好。”


    男声干净清润,带着大方的笑意。


    “好好好,我来介绍一下——”林伟民嗓门大,提起女儿总是格外骄傲,“你阿姨之前见过,这是荞荞,我女儿!”


    林荞恨不能钻进地缝。


    “这是你靳杨哥,刚从国外毕业。”林伟民说完,又戳了戳失神的女儿,提醒道:“荞荞,喊哥哥。”


    她抬头。


    那双眼清亮而沉稳,唇角似有若无地带着笑,却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荞未施粉黛的小脸上一瞬间布满局促和尴尬。


    “哥哥好,我是林荞。”


    她低下头,伸出手。


    “你好,靳杨。”


    他弯腰,轻轻握住她的手。


    林荞的不情不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像波子汽水的玻璃弹珠压进瓶口的那一秒,心底有无数细密气泡翻涌上来。拿起的那一刻,瓶身的凉意沿着指尖钻进身体里,她心里那股闷热被击散,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清甜。


    林伟民的包厢在楼上。他便将两人介绍完毕,不由分说地交代一句“你们先坐”,就匆匆上楼了。


    偌大的圆桌旁,只剩三个人。


    纪向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初见的沉默:“上次见面都没好好和你聊,靳杨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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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我刚本科毕业,九月打算去美国读研。”


    林荞一顿饭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妈妈与他不紧不慢的交谈。纪老师倒是很喜欢他,她很快就看出来了。


    她试图去抓那些对话的关键信息——


    他很稳重,很踏实。


    他的名字好听,声音也好听。


    他刚从国外回来,学的是理科。


    他研究生要去美国念。


    ……


    听着听着,林荞在心里只剩五个字:他可真厉害。


    只是上天给予的巧合总是玄之又玄,让林荞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该感恩馈赠,还是该遗憾错过。


    几个月前,林伟民兴致勃勃地提过,隔壁单位新调来的领导居然和他们是同乡。他说真巧啊,他们都在宜市扎根多年,却因为各自工作原因,两家竟从未打过照面。


    那人,正是靳杨的父亲靳文礼。


    靳杨和林荞,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再追溯的细致一点儿,连家的位置也属于同一片街区,只因那片在宜市寸土寸金的地,藏着市里最早一批的家属楼。可惜那片区域有两所重点小学,隔着一条街,两道围墙,却分别通往省里最有声望的两所初中。一南一北,针锋相对,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人对名校的执念。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了六年。


    靳杨穿着校服,在高考考场上奋笔疾书的那个六月,林荞扎着高高的马尾,身穿大红色的蓬蓬裙,浓妆艳抹着在操场上参加小学毕业典礼。


    那年盛夏炽热,蝉鸣聒噪。


    男孩答完高考的最后一道大题,放下了手里的笔。


    女孩举着班牌,一脸稚嫩地在那片欢笑与告别中挥手。


    最后一天阳光格外刺眼,他走出考场,看着他的家人站在送考人群中间,捧着一束向日葵。他们对他寄予厚望,他的未来光明又灿烂。他接过,阳光洒在那抹金黄上,像是在为他即将展开的人生路铺上一层闪闪的金光。


    而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泡泡袖上别了个塑料片,白底上面印着三道红色的杠。她把怀里的康乃馨分给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爸爸妈妈,她仰起头,笑得甜甜的。那是属于小女孩的骄傲与谢意,也是童年的最后一场,带着欢喜基调的盛大告别。


    她与他,从小就被命运拨进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轨道里。


    他们走过相同的操场,踏上相同的跑道,站在永远无法相交的起跑线上,同时为各自刚刚走完的一段成长而振臂高呼。


    窗外忽然炸起电闪雷鸣,打断林荞的思绪。


    “带伞了吗?”靳杨问。


    她摇摇头:“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这个点伯伯估计让司机先回了,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和阿姨。”


    “谢谢哥哥。”


    “和我客气什么。”


    靳杨今天是林伟民叫来的。


    靳父临时有事,他本想在家随便糊弄口饭吃,直到接到电话。靳文礼问他晚上怎么打算,要不要跟着他好友去蹭个饭。靳杨本来懒得动,后面听父亲说,“是你林伯伯,你阿姨和妹妹下午刚到,他那肯定有饭吃”。


    他不知怎的,改了主意。


    他说好。


    于是命运一声令下。


    他们各自落笔。


    有一段未完的故事,在两本命书上拥有了相同的序章。


    林荞看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冲刷着地上松散的泥土,青草的味道顺着墙缝和窗隙钻进来,在他们四周渐渐弥漫开来。


    有些东西在她心里迅速破土而出——


    忽然有些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打扮漂亮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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