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明心镜之前,江静潮仔细嘱托:
“小星,记住,明心镜会根据每人的心性设置不同的障碍,你只管听从本心。它自会根据你的表现,为你选择主修门类。”
陆璇玑不明白江静潮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听从本心?她的本心就是找江静潮复仇,不会被明心镜察觉吧?至于主修门类,她自有主张,才不需要明心镜来选呢!
哎呀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打架嘛!她的拳头可不是面团捏的,无论遇见什么,定能揍得他们哭爹喊娘。
进入镜中,是一片茂密的山林,陆璇玑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状况,忽听“嗷——”的一声吼,一个迅捷的身影带着罡风从背后扑来。
她赶紧就势滚开,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头花豹。
她起先谨慎地凝息探查对手的实力,发觉不过是林子里的普通野兽、并不是高阶大妖时,陆璇玑嗤笑,嘴角向下撇。
就这?
明心镜试炼,好过,太好过了。
区区野兽而已,她动动小手指就能让花豹变成一张豹皮。
陆璇玑动了动小拇指——没反应。
陆璇玑双手迅速结印——没反应。
陆璇玑脸都快憋红了——还是没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陆璇玑脸被打得啪啪响,江静潮这厮,也没说清楚进了明心镜会让灵力消失啊!
她陆璇玑,在明心镜中失去最引以为傲的力量,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来不及破口大骂,她扫视四周——爬树躲避?她比不过花豹爬树敏捷;正面硬碰硬?她的细胳膊细腿还不够花豹一口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山林是花豹的主场,她必须先跑出树林,再做打算。
花豹后肢蓄力,脊背拱起,斑驳皮毛随呼吸起伏,肌肉贲张,显然在准备第二次攻击。
“啊!”
她猛地一声断喝,趁豹子愣神,瞅准一处平坦的草坡,骨碌碌滚了下去,直到眼前出现一大片开阔的原野才停下。
花豹的肌肉爆发力强,但耐力不强,在平原长途奔袭并不占优势,它探出头望望陆璇玑,就转身消失在丛林中。
这地方真安静,似乎除了这只豹子,再没有其他活物。看来杀死豹子就是这次试炼的任务,陆璇玑一边寻找石块打磨长矛,一边思考。
她手持长矛,迎面与花豹遇个正着。
陆璇玑打架,突出一个狠字,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她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花豹扑来,她侧身下沉,脚踹肚子,肘击鼻头,每一次攻击都拳拳到肉,凶狠无比。
花豹也不是盖的,一人一兽缠斗在一起,两人都受了伤,只是花豹到底不如陆璇玑战斗经验丰富,也没有武器,很快落于下风。
她用自身的体重将花豹死死压在身下,左手死死钳住气管,正要举起长矛直插云豹咽喉,忽听她一声哀鸣,朝陆璇玑身后落下眼泪。
陆璇玑不敢放松,小心谨慎回头望去,树干后头探出三只花豹幼崽,猫猫头一个叠一个。
哼!她才不会被可爱到呢!
长矛虽然是木制,但尖头足够锋利结实,只需一下就能戳穿母豹子的喉管。
“妈嗷~~”“妈嗷~~”
明心镜外,有人斗胆问昆华真人:“师祖,是不是杀死花豹,陆星师妹就算通过明心镜试炼了?”
昆华笑着摇头:“恰恰相反,吾辈修仙,修得是一颗善心。母豹尚有孩子喂养,小星若杀了母豹,另外三只小豹子就会没命,此举有伤天和,是不会通过明心镜试炼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杀死花豹反而不能通过明心镜试炼?看来她这次试炼悬了。
姬宗珩一听这话高兴坏了。陆璇玑素来好勇斗狠,怎么会放过伤了她的母豹?
赶紧的,赶紧下死手,让师祖看看她有多么残忍,多么缺乏仁爱之心,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江静潮仙君的徒弟。
与众人相反,江静潮却非常相信小徒弟的心性,相信小星骨子里的善良,笃定她不会杀死带崽的母豹。
陆璇玑迟迟没有下手,手底温热的毛绒感让她回想起前世。
她前世也养过一只大花狸猫,名字就叫大花,土土的,却是她的心头宝。
那时候她最期待的事,就是干完农活,下河摸几条小鱼喂猫。可惜很快被那对男女发现,将胖胖的大花剥皮炖汤吃了。
陆璇玑忽然不想杀花豹了。
至于试炼,管他呢!不通过又能怎?反正一切有江静潮兜底。
她松开花豹喉管,手持长矛一步步后退,忽然眼前景象消失,她已经从镜中世界回到现实。
陆璇玑这才得知,自己通过了试炼,却只是沉默地笑了笑。
昆华颔首:“有勇有谋,还心怀善念,此子仙途不可限量。江静潮,你要好生培养她。”
接下来,她将指尖血滴入镜中,以测试修炼天赋几何。
“没反应?”
楼千帆窃喜,明心镜毫无反应,也就是说陆星并不适合修仙。
瞧他这位师兄,把个凡夫俗子当宝贝一样宠爱。殊不知血脉高贵者尚且仙途艰难,像陆星这种出身低贱者想修仙更是异想天开。
“咳咳,既然明心镜没反应,陆星,快收拾东西离开蜀山吧,修仙不适合你,回去找个男人嫁了——”
楼千帆话音未落,明心镜轰然裂开,散发出如同烈日般刺眼的光芒。
“这……”
楼千帆快被气死了,这样耀眼夺目的光芒,意味着陆星的天赋已经不是明心镜可以估量。上次让明心镜裂开的人,还是他师兄江静潮。
这对师徒,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是天赋怪!
新一代宗门天骄冉冉升起,众人围着陆璇玑庆贺,唯有江静潮敏锐地注意到,陆璇玑刚从明心镜中出来时,浑身萦绕的沉默悲伤。
温暖的一双手抚上小星肩头:“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她想起她的大花,又胖又可怜的大花,谁都能摸她肚皮的大花。
陆璇玑抬头笑,随便扯谎:“没什么,看几只小豹子挺可爱的。”
江静潮了然——小徒弟定是想养一只灵宠。两人回到紫霄宫,他嘱咐徒弟稍候片刻,转身来到后山,在一堆被关禁闭的凶兽里挑挑拣拣。
“你不行,你也不行,太丑了会吓到小星,你长得勉强可以,就是声音太吓人……”
深山树林里的凶兽们齐齐无语凝噎,他们好歹也是为祸一方,引动天下大变的上古大妖,却因为外貌被江静潮挑挑拣拣,能打了不起啊!
江静潮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几只兽类。
陆璇玑望着面前这三个奇形怪状的,额,动物,脑海中迅速回忆起《山海经》的记载。
朱厌,长得像猿猴,白首赤足,朝陆璇玑呲出一嘴发黄的大板牙;
穷奇,一头浑身长满刺的牛,嚎起来的声音像狗;
毕方,身形像鹤,但只有一足,青色羽毛上有红色花纹。
朱厌见则大兵,穷奇食人,毕方会引发大火。
江静潮搓搓手,解释道:“百年前我出门游历,将这些为祸一方的凶兽都抓回后山软禁。后山还有酸与、肥遗、狍鸮、梼杌、蛊雕,只是他们太丑了。这几只还算好看,你挑个喜欢的当灵宠可好?”
陆璇玑还得谢谢他呢,谢谢他没把一头两身的蛇(酸与),六只眼睛三只脚的鸟,还有眼睛长在咯吱窝的羊牵过来。
穷奇看到陆璇玑,浑身的刺竖起来,张开大嘴想要吃她;凶狠了一会儿,又从嘴里吐出还带着唾液的兔子肉,推到陆璇玑面前给她吃。
她无力叹气:“师尊,我能婉拒吗?”
“我以为,你喜欢花豹那等猛兽……”
陆璇玑无语凝噎:我喜欢可爱毛绒绒的灵宠,不喜欢这些奇形怪状的丑玩意!
江静潮歪头凝思,“不如我把后山的动物都叫来,你挑一只喜欢的?”
陆璇玑后跳一步,险些撞上江静潮珍藏的大笔海。她心想,她不过是想养只小猫咪玩玩,江静潮却故意把凶兽带出来让她挑选,难道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不必了,师尊,徒儿不过是一时兴起,事后想来,还是应当勤学苦修,不应耽于玩乐、玩物丧志。”
“啊……好吧。”
**
完成明心镜试炼后,陆璇玑终于不用去抱朴阁上修仙基础课程,她每日只需跟随江静潮学习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江静潮让她自由安排。
时间充裕,她想起藏经阁里的矿石分布图,便在学习之余扛起锄头镐子挖矿,找到不少上等的金玉矿石。
她和婴岚准备合开一家首饰铺子,名叫金雀坊,陆璇玑供货,婴岚经营,红利六四分成。
作为魔尊,陆璇玑自认为对魔修有庇护之责,打算用挣到的钱支援荒郊野岭里残存的魔修,重建魔界。
浮玉山出产金玉,她在自己的大院子里架上熔炉和风车,抡起大铁锤,錾刻镶嵌打磨抛光,一个个华美的簪钗步摇、金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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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胜熠熠生辉。
她的竹编技能已经出神入化,能够用丝线般精细的竹篾编织成栩栩如生的动物、植物、器具,再炼化成法器。
陆璇玑从竹编上得到灵感,别出心裁地以金线银线代替竹丝,攒、掐、填、焊,编织成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金银凤凰。
将其锻造完毕后,她指尖凝结灵力,注入凤簪的刹那,原本就闪闪发光的首饰突然迸发出更闪耀的光泽,如七彩星河流转。
她试着戴上一支九尾金凤含珠簪,在灵力滋养之下,凤凰像是活了过来。行走间,赤金光华摇摇颤动、烨烨照人。
照镜臭美片刻,陆璇玑恋恋不舍地摘下,将首饰货品收在储物戒中,准备下山时送到她的铺子里售卖。
她一定得叮嘱婴岚,这批首饰走高端精品路线,至少卖千两白银方对得起她这般辛苦。
今日无事,她百无聊赖,想起许久没编过竹器了,一时技痒,跑去后山刷刷刷砍了许多竹竿,整整齐齐放在院中。
依旧是熟练地破竹分片、三蒸三晾,然后刮蔑分丝。
在榉木织架上绷好三十六根经线,纬线穿三压二,每隔几支做对角交叉,防止撕裂,末端编一个回文扣,再继续编织下一行。
薄如蝉翼的篾丝在陆璇玑手里上下翻飞,亲手把杂乱无章变成井然有序,最令人身心舒畅。
往新制成的竹席、竹篮、竹枕上注入灵力,便成了独有的法器,陆璇玑将这些竹编法器悉数藏进另一枚储物戒。
可惜了,这样精美的东西不能卖钱。
竹编法器的个人特征太过明显,一出手便知是魔尊陆璇玑的功法,她身在蜀山,不得不掩藏自己。
前世,她在各地开设天工坊,专卖各种加持了法力的竹编器具——
竹席竹枕使人安眠不做噩梦,竹帘挂在门上,恶鬼邪祟不敢进家门,竹扇扇出来的风自带清爽凉意,竹篮轻便不漏水。
天工坊的东西很受欢迎,譬如一根竹扁担,陆璇玑定价一两银子,贵是贵了些,但用加持了法力的竹扁担挑东西更为轻松,农人能省下一大半力气,还不易损坏。
因为物美价廉,东西结实耐用,天工坊赚得盆满钵满,陆璇玑用这些钱招兵买马,魔界力量愈发壮大。
天工坊的后山也有一大片竹子,与紫霄宫的竹子一样青翠可爱,但是同竹不同命,只怕天工坊被毁,这些魔界的竹子也同样会被烧毁。
竹犹如此,人何以堪。
当年强盛一时的魔界,当年的属下们,只怕也像天工坊的竹子一样,化为尘灰了。
一把锋利的弯刀削去多余竹皮,同样削去陆璇玑心头的惆怅,细小的竹刺扎得双手流出点点鲜血,但她毫不在乎。
没关系,仙门从她这里夺走什么,她会同样夺回来,江静潮他们毁掉天工坊的竹子,就要用紫霄宫的竹子偿还。
……
打坐、修行、挖矿、做点手工活,在蜀山派学习的时光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平静又安详。
直到那一个暴雨天。
以紫霄宫为中心,陆璇玑由近及远,已经将浮玉山大大小小的矿洞探了个明白,对其中的矿产分布了然于胸,只剩下最北端的一座高峰未曾去过。
此峰人迹罕至,陆璇玑浮想联翩——或许其中会有话本子里说的隐士高人居住,一旦少年跌落悬崖,就会获得前辈的经验或是武林秘籍。
想到这里,她跃跃欲试,不管暴雨倾盆,换上青箬笠、绿蓑衣,瞒过江静潮,直往浮玉山最深处探去。
厚厚的青苔覆盖在山石上,湿滑难行,幸好脚下谢公屐的木齿坚硬,牢牢卡在山石缝中不打滑。
雨点似铜钱般哗哗哗落下,天上的黑云浓郁得能拧出墨汁。
陆璇玑脚下一滑,腐叶陷落成漩涡,她本能德去抓藤蔓,却仍旧向断崖下滑去,好似被一股力量吸走。
直到眼冒金星平躺在厚实的青草地上,陆璇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眼前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地,小山不高,秀丽低矮,占地却很广,一直延申到远方。
远方是高耸巍峨的雪山,高山融雪顺流下来,蜀山脚下奔腾汹涌的青衣江,到了这里也变得平缓如镜。
山抹微云,轻纱似的云层之下,是青翠葱茏的树林芳草,其间有攀援的猿猴,有飞跃山溪的梅花鹿,有枝头囤粮的小松鼠。
这里的灵气之充沛,简直盛过琅嬛洞。陆璇玑寻到宝地,立刻脱下斗笠蓑衣打坐,然而还未调息匀停,她就感受到——
好浓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