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渐渐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沉寂当中。狭小的出租屋里，陆毓谦正背靠着墙壁，一双眼眸在黑暗里格外明亮。
缴的电费已经花完了，就理所当然地停电了。
然而新的一笔钱又在哪里呢？
剧组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没发了，问就是现在行情不好，新剧没卖出几张票，资金周转不出来。
自己这个月交完房租之后就没剩什么钱了，不然也不会接给学生排练的活。
可是光靠这点钱是不够的，撑不到下一个月。
陆毓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大学时候是多么风光，还是毕业大戏的男主角。毕业之后也曾经踌躇满志，要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现在却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这笔电费他决定先欠着，明天去找找还有没有别的活干，反正不用电，靠着啃面包也能过日子。
可惜自己不会唱歌不会跳舞，只会演戏，不然还能赚更多的钱。
陆毓谦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连凉水澡都没洗，随意地揽过一床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结束剧组的排练之后，陆毓谦准时到了教室给学生排戏。
“戏剧节给了每个班20分钟的表演时间，所以把整个剧本演下来是不可能的。”易澜向他介绍道，“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演最后一幕，一是人物戏份比较均衡，二是情感也更浓烈一些，前面的剧情就用旁白带过。”
“但是没有铺垫直接进入结尾的话不太好找感觉。”陆毓谦盯着剧本陷入了沉思，“我们演员可以不按照顺序演，你们我还是建议把整个戏走一遍，了解一下它的情感走向是怎么样的。”
“没问题。”易澜指挥道，“演员上来。”
《樱桃园》主要讲的是一个没落贵族的故事。女地主郎涅夫斯卡雅原先拥有着一个樱桃园，结果因为挥霍无度导致樱桃园面临被拍卖的命运。曾经的仆人现在的商人罗巴辛劝她把树砍光，然后盖别墅出租。然而她和哥哥加耶夫都不听劝，沉迷于享乐之中。最后樱桃园被拍卖，买主竟然是罗巴辛，郎涅夫斯卡雅一家不得不远走他乡。
林欢担起了演女主人公郎涅夫斯卡雅的重任，张云轩则饰演罗巴辛，加耶夫交给了一个平时比较内向腼腆的男孩子肖宁饰演，易澜想让他借这个机会锻炼锻炼自己。
至于江曜，为了对他平时上课的表现进行惩罚，易澜给他安排了最简单粗暴的体力活——搬道具。
林欢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游刃有余地念着台词，行为举止很放得开，哪有一点原来的样子。
张云轩眼镜帽子一戴，再加上他那微胖的身材，立马变成了一个市侩的商人。
只是肖宁因为是第一次表演，全班那么多人又看着，他紧张得结巴了，台词都说不顺了。
“停。”陆毓谦指着剧本上的其中一句，“同学，你现在是在读台词，不是在说台词，不要所有的字都用一个语调。我们说话是讲究逻辑重音的，比如这句话的重音应该落在‘我’上，我这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很神奇的是，台词在他的嘴里过了一遍，仿佛有了生命，真像从人物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肖宁照着他说的读了一遍，果然好了很多。
但这还没完，陆毓谦抓了一下头发，有点为难地笑了：“同学，我们在说台词的时候，也得加上演，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你太乖了。加耶夫是个整天无所事事的浪子，你不用这么端着，动作稍微夸张一点也没关系。”
这下肖宁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脸都急红了。
“我给你示范一下吧。”陆毓谦拿了根教棒充当台球杆，眼睛紧盯着前方，利落地挥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嘿，进了。”
大家纷纷点头，这就是他们想象中的加耶夫的样子。
肖宁又照着他演了一遍，动作却无比僵硬。
“说句实话，易老师。”陆毓谦拍拍肖宁的肩膀，“我觉得这孩子更适合演叶比多霍夫。”
“我赞同，易老师。”林欢附和道。
易澜皱起了眉头：“那加耶夫谁来演呢？”她自己也为难，因为班上的好多人都不愿意出演这个戏，就连肖宁也是自己好说歹说劝来的。
“我来看看。”他一面在全班扫视，一面又用手摸了摸肖宁的头，“别难过，有时候选择适合自己的角色对演员来说事半功倍。”
半天，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人，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江曜：“这小孩蛮好看的，为什么不让他演？”
“他啊？”易澜苦笑，“最近表现不好，作为惩罚，我让他搬道具了。”
“试试嘛。”陆毓谦冲江曜招了招手，“江曜，你过来一下。”
江曜转过了头来，眼神有微微的冷意：“我不想演。”
陆毓谦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拒绝而发生什么变化，平静又温和地笑着：“为什么不想演呢？”
“不感兴趣。”
陆毓谦的笑意更浓了：“你都还没试过，怎么能判断自己感不感兴趣呢？如果你真正试了，最后发现自己不感兴趣也行，试试看嘛。”
江曜似乎被说动了，走到讲台前来。
“你就把这段台词读一下就好了。”陆毓谦把剧本递给他。
江曜不情不愿地把台词读了一遍，大家都惊讶地发现，他那懒散的样子，反而和加耶夫不谋而合。
“试了，还是不感兴趣。”江曜把剧本还给他。
“好，那我们继续排练吧。”陆毓谦也没有作挽留。
排练结束后，易澜送陆毓谦出去，转头又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陆老师，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班同学从班费里拿出的一千块钱，你先拿着，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加。”
明明自己那么急需用钱，但陆毓谦看到那个信封，想到的却是大家从零花钱里凑出的班费，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伸不出手接那个信封。
易澜看他不接，又伸手往前递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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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老师。”陆毓谦开口了，“这钱太多了，我不能要这么多，一半就行了，另一半你拿回去。”
“这怎么行？我听说你们外面一对一都要一千块了，我还觉得给少了呢，但是我们都是学生，也实在能力有限。”易澜很迫切地要他收下这个信封。
“给你们班上课我很开心，虽然他们成绩并没有那么出色，但我看得出心眼是好的，对熟悉的人我就收点钱意思一下就好了。”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你要这样不得亏死？”
陆毓谦举手认输：“好好好，这样吧，我们折中一下，八百行不行？”
“别跟卖家买家一样讨价还价了，拿着。”易澜干脆地把钱塞到了他怀里。
陆毓谦没办法，只好收下了，心里忽然一阵暖流涌起。他想着用这笔钱先回去把电费交了，再买一袋米，一盒鸡蛋，这样可以吃得更久一点。
“对了陆老师。”易澜终于问出了好奇已久的问题，“明明江曜那么适合加耶夫，你为什么不劝说一下他呢？”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陆毓谦笑了，“再说我看出这孩子很好强，你等着看，班级里的氛围会感染他的。”
“那就谢谢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此时夕阳还没完全落下，余晖把天空染成了橙色和蓝色的交界，再加上俊男靓女的搭配，衬得这个场景更像一幅油画。
易澜忽然抬起头来问他：“你给我们班排戏，不会耽误你原本的排练吧？”
“不耽误，我们一般四点半到五点就结束了，完全赶得过来。”
“当演员是不是很累？”
陆毓谦在前面停住，转过头看着她：“你说哪种累？”
“比如台词太多背不下来啦，要熬夜通宵啦，还有面对一些隐形的规则…….”易澜渐渐说不下去了。
陆毓谦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你要把这当成工作，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当然累。但是你要想任何工作都是有好有坏的，你体验了不一样的人生，就得忍受回到现实的落差。”
易澜觉得陆毓谦说的这番话很有水平，和电视里看到的空无一物的演员不一样，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真的。”陆毓谦笑着看她，“老师不也累吗？”
“是。”何止是累，她简直快被他们折磨死了。易澜在内心吐槽。
“但你们班的学生有几个今天表现得非常出色，尤其是那个班长，我敢说她很有表演天赋。”
“多亏了她，班级还不至于太乱。”易澜笑了。
“所以有时候也要多看到好的一面。”
不知不觉就到了校门口，易澜先和他挥手：“辛苦你了，那就下周见啦，拜拜。”
陆毓谦侧身出去，转过身来，倒退着和她挥手，衣摆飞扬，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拜拜。”
易澜发现，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
没想到的是，陆毓谦刚出校门没多久，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