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霏霏，明明不过未时，天地间却黑的可怕。
许枝影瞪大双眼，死盯着坐在高处的两个纸人。
纸人约莫是一对中年夫妻的模样，扎的不算精细，本该是慈祥的面容，在鲜红的笑容下显得无端恐怖。许枝影知道，这便是她的“公婆”。
她被按跪在此处太久了，忍不住动了动肩头，手腕上钻心的疼立马逼得她再次缩回去，鲜红的嫁衣随之一抖，扑簌着裙边的纸钱一起响。
只是她这微弱的动静，很快湮灭在周遭的喧闹中。鬼媒婆依次把小纸人摆放出来，扎的比她公婆还粗糙，连眉眼鼻子都没画，只有一张红艳艳的嘴，她父亲则跟在鬼媒婆脚边絮叨。
“咱们当初说好的，可不只是这个价吧？”
“我这姑娘可养了十几年，便是卖去勾栏里，也比这贵些，这不是让我赔本吗？”
如今世道以冥婚为风尚，鬼媒婆便是做此生意的，专为未婚而死的男子们说媒，宽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时间久了也没人知道她名姓，只唤她鬼媒婆。
被念叨烦了，鬼媒婆吊梢眼一翻，身躯竟还比许父胖些，“果真是蝗虫，为你招呼这婚事一遭，难道我是白给你干的吗？”
鬼媒婆的规矩本就是两方都收钱的，许父讪讪搭手，“我是穷苦人，唯有这女儿……”
“你真当我再寻不来个干净丫头？”鬼媒婆提声嘲讽，“临到这关头了，你以为能拿我？还想多要钱，我呸！”
三两下臊得许父没脸再开口了，鬼媒婆撇撇嘴，手下的动作也潦草随意起来，胡乱摆好了喜案，案上供奉着一方牌位，却只有个名字。鬼媒婆虽不认字，但也看得出这方牌位明显不合规制。
她手下动作不禁更快了些，说起这桩生意也奇怪，三日前她出门碰到个生人，穿着不俗，径直给了她十锭银子要她说媒。对女子的年龄、样貌、八字等一概没有要求，只说必须在今日办完，地点还得是城外山中的这处废宅。
时间如此紧，周遭十里八乡的丫头早都卖得差不多了，鬼媒婆也是费了番功夫才找到许家，这许父是有名的好吃懒做无赖鬼，若没法子，她也瞧不上他。
昨日说定了此事，今日结清了钱，鬼媒婆摸了摸怀中昧下多余的银子，总算舍得把眼神分给这桩婚事最不要紧的人。
许枝影昏昏沉沉垂着头，身上的嫁衣明显不合身，过于宽大的拖在地上，盖住了她肿胀的脚腕。昨天她刚割完猪草回到家，就被她爹劈头盖脸打了一顿，随后就捆住关了起来。
她本还不解原因，直到今早被套上这嫁衣，才明白她是被卖了冥婚。整整两日水米未尽，身上又处处翻着疼，许枝影保存着仅有的气力，舔舔嘴唇抬眼，恰好就对上鬼媒婆不屑的眼神。
鬼媒婆送走了数不清的姑娘，眼下这许家女，也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时辰到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鬼媒婆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废宅中，低哑阴沉。
带着泥土腥气的冷风从破窗灌进来，许枝影手脚猛地一凉，昏黄蜡烛将纸人都照得像是活了起来。
“乾坤颠倒，阴阳交合，白日嫁鬼，黄泉路开——”
妇人苍老的唱调像是从耳边滑过，许枝影昂起头，视线猛地晃了一下。
纸人们的嘴巴裂开，鲜红欲滴的笑着，眼睛的位置也渗出血来，它们微微俯身，像是在朝她打招呼。
纸人活了。
许枝影惊恐的移开目光，父亲还在龇牙数钱，鬼媒婆则低头斟酒。
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新人饮此酒，鸳鸯通幽冥。”
许枝影手还被绑着，鬼媒婆只得把酒杯递到她嘴边，可许枝影只是瞳孔紧缩的盯着她身后。“婆婆，有……鬼。”
一股凉意窜入心尖，鬼媒婆拧眉下意识压下异样，“许姑娘，仪式到了这一步，你莫要再耍滑头了。”
说着，鬼媒婆手下发力，直接捏开她的嘴把酒灌了进去。
最劣等酒水的辛辣味直冲脑门，许枝影顿时被逼出泪，双眼快速眨动，等再次看清时，却发现一切如常。
没有脸的纸人都还站在远处，写着黑喜字的白灯笼发着幽幽的光，粗糙的牌位一动不动，甚至连方才的凉风都停了。
鬼媒婆在迅速环视一圈后松下口气，转头狠狠剜了许枝影一眼。
“许姑娘，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可是鬼媒婆。莫说世上本就只有死人没有鬼，便是真有了，他如今也得敬我媒婆两分。”
这次没有主家看着，鬼媒婆将仪式精简了很多，眼下只剩最后奠酒祭拜。
许枝影移动视线，果真是她花眼了吗，不，不对！
离她最远的纸童男正面对着她，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缓慢咧嘴。
“啊！”
鬼媒婆惨叫出声，此处骤然亮起，幽绿的灯笼漂浮起来，上上下下的跳动着。
“桀桀桀。”似哭似笑的声音响起来。
许枝影头皮发麻，眼见鬼媒婆一手端着的酒杯骇然变成了她的眼珠，而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顶着空洞的眼眶，茫然看着自己。
直到血流到她的腮边，她才哀嚎一声瘫软倒地，一颗眼球咕噜咕噜滚到了许枝影脚边。
手脚都被绑住了，许枝影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那颗眼球钻入她裙下，仿若小腿都传来黏腻的触感，顿时要吐。
“救我，救我！”
另一旁的许父手脚并用地爬，身后是那对“公婆”纸人，他们僵硬的转着眼睛，喉咙里发着野兽般的呜咽，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吞咽咀嚼。
啪——啪——啪
沉重的拍打声，许枝影咬着牙关扭头，眼睛下意识紧闭起来。
那方刷得鲜红的棺材，正在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拍打着要挣扎出来，黏腻的腥臭味传来，棺材底下蔓延出污血。
若是正常的冥婚，许枝影便要被关到那口棺材里，慢慢死去。
思及此，许枝影突然睁开眼。
在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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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骇中，她恍然意识到这是一缕生机。倘若鬼媒婆和父亲都被吓跑了，她或许能逃。
这丝生机让许枝影迅速冷静下来，她低头找到摔碎的酒杯，用仅存的力气挪动过去，手指捡起后飞快的磨着麻绳，割到自己的手也不顾。
另一厢，棺材的异动简直吓破了许父的胆子，他爬的速度更快，像是失心疯的断尾野狗。
许枝影顿时更有信心，磨得更快，手腕骤然一松，已获了一半自由。
鬼媒婆也重回理智，她大睁着唯一的眼睛，半边脸上都是血，壮硕的身体飞快往前冲去。
只当她是也吓跑了，许枝影低头，继续磨脚上的麻绳。
棺材的撞击声更大，甚至都能听到里面沉重的呼吸，尖利的爪子划过木板，像是在挠人的天灵盖。
等不及磨断，脚上的束缚略松了一些，许枝影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要逃，可刚转身，一块断砖直接拍了过来，直中她脑门。
两眼一黑，许枝影控制不住的身体发软，往后倒去。
却跌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臭蝗虫，冥婚都没完，你敢跑？”
“快，快些！”
鬼媒婆和父亲的对话传入耳中，许枝影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像破麻袋一样被拖着走。
那些鬼童的笑声，拍棺材的声音都消失了，恍如她刚才发了梦。
用肩膀撞开棺材板，鬼媒婆壮起胆子往里看了眼，空空如也。顿时恶狠狠踹了棺材一脚，却也不敢有别的举动，和许父一起直接将许枝影扔了出去。
跌入一片冰凉中，许枝影颤着眼睛，“父亲。”
只要父亲稍微手下留情，不把棺材板盖严，她缓些力气还能逃。
哐，她的余音还在，棺材板就严丝合缝的砸下来，连光都透不进来。
许枝影不死心的用手推，用脚踢，又用头去撞，都没能撼动棺材板一下。
她无力的闭眼躺下来，尽力放缓呼吸珍惜稀薄的空气，总还有办法，她再积攒些力气，找到棺材薄弱处奋力一撞，或许就能出去了。
再或者她一直敲着棺材，万一有来山上的过路人，听到后或许就能救她。
许枝影认真的想着，判断哪种办法最好用，故而她没有发现，自己身侧悄然多了一个冰凉的存在。
那阴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起伏的胸膛，似是困惑，片刻后又恶劣的眯起眼。
已打算好奋力一击了，许枝影抬起手摸索，又瞬间触电般缩了回来。
她好似摸到了什么东西，可这不是空有她一人的棺材吗？
棺材中黑暗一片不能视物，许枝影茫然睁着眼睛，再次摸索，她壮着胆子多摸了一会，终于辨别清楚是什么。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许枝影瞪着眼睛，忽觉自己像濒死的鱼。
那存在好像终于被她的反应取悦到，他笑起来，在这方寸棺材中笑出回声。
“你就是爹娘送我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