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的时候，整个球馆更加嘈杂了起来。
随着球员走向场边休息，更多目光黏到了经管院的家属席。
蓝烈一言不发，直接坐到了第二排，沉默地擦汗喝水，不理会任何人。
尹夏越再迟钝，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但他也有些张口结舌，只能默默地坐到了江与微的身边。
江与微身上有一种极淡的香气，像是雨后森林的气息。球馆顶部的通风口送来的风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仿佛也把江与微身上丝丝缕缕的体温，带到了尹夏越裸露在球衣外的胳膊和脖颈。像羽毛轻轻搔过皮肤，尹夏越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悸动。
“谢谢你真的来了。”他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看她一眼。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的侧脸。
篮球馆复杂的光源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调的釉色，就算是侧脸，也拥有一种极具冲击力的骨相美。然而她肤色极其白皙，垂眸时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又让人觉得她脆弱易碎到极致。
他心跳太快了，只能别开视线。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观众席，突然又产生了荒谬的幻觉——一排排红色塑料椅变成了教堂长椅，晃眼的巨大顶灯变成了水晶吊灯，而他们两个正坐在婚礼现场，被所有人祝福。
“你脸怎么这么红，你还好吗？”
江与微这样说了，尹夏越才意识到自己屏气太久了。他猛地吸了一口空气，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
太狼狈了，尹家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他尴尬得想原地消失，可当她的手指轻轻拍上他后背时，他又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秒。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众人眼看着一个身影无视工作人员的阻拦，径直闯入了球场。她一身女士西服，踩着尖头细高跟，直奔经管院家属席。浓密的栗色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步伐在肩头晃动，泛着保养得宜的矜贵光泽。
“夏越，你过来一下。”
尹夏越闻声抬头，看到来人，脸上刚拼凑起来的笑容消失了：“姐……”
尹夏梦面如寒霜，根本不给尹夏越反应的时间，上前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尹夏越痛嘶了一声，又怕使劲会把他穿着高跟鞋的姐姐拽倒，只能跟着她的脚步，被拽离了座位。
“姐！你干嘛啊。”尹夏越轻轻挣扎。
“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吧？”尹夏梦冷笑一声，把手机屏幕怼到尹夏越眼前，“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屏幕上，是好几条微信消息。
［林间雾］：夏梦姐，我朋友给我发了这个
［林间雾］：［tmp_xdhkiyf1044.mp4］
［林间雾］：夏越他。。。是不是被骗了？
视频里正是尹夏越对着观众席激喊江与微名字的的片段，镜头还特意拉近，给了观众席上穿着雨过天青色旗袍的江与微一个特写。
尹夏梦的美甲点了几下屏幕，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尹夏越，你的脑子呢？”
“我脑子怎么了？这些千金大小姐盯着我干嘛啊，闲得没事就不能上个班？”尹夏越只觉得很烦，非常烦。
“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下金山湾，现在正处在和天枢合作的关键节点，结果你……对着卫缺的新欢当众示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惹麻烦？”
“她根本不是卫缺的女朋友……”尹夏越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尹夏梦深吸一口气，搂过弟弟的肩膀：“不管卫缺和江与微之间是真是假，你都不能被卷进这种桃色新闻里。”
她的傻弟弟，江与微惹上的，哪里只是一个卫缺？想到江简当时着急忙慌地来找她商量公关方案，甚至不惜让出自己在项目上的分润……尹夏梦更加坚定了决心，要把尹夏越从这个有毒的女人身边摘出来。
她点开热搜，给他展示有关江与微的讨论：“就算没有卫缺，家里也不会允许你和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交际花有什么未来。”
尹夏越看着屏幕上刺目的标题和如山如海的恶意揣测，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他张嘴想反驳，但在姐姐凌厉的目光下，他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
尹夏梦解决了弟弟，转身，踩着高跟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重新走回家属席。
她停在江与微面前，眼神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江与微。
啧，雨过天青色的改良旗袍，面料根本不是真丝；模仿苏雪迟的盘发发型，发饰用到的木簪平平无奇，甚至木漆都像新刷上去的……
真是拙劣的拷贝。
“江小姐，”尹夏梦开口，完全不掩饰声音里的居高临下：“今天的打扮挺用心啊。”
她微微俯身，凑近一些，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地音量说道：
“人呢，还是活出自己比较好。再怎么费尽心机去贴近另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也变不了，你永远也成不了她。”尹夏梦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苏雪迟再怎么样，也不会利用别人名气来炒作自己。”
她看着江与微平静无波的脸，“当然了，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只是麻烦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头脑简单的弟弟。我们尹氏，没兴趣，也不愿意，做你往上爬的梯子。”
家属席周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蓝烈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尹夏越脸色惨白，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依旧端坐、脸上笑容甚至都没变过的江与微，感到了巨大的难堪。
尹夏梦的话刻薄又充满偏见，但此刻的江与微经历了热搜洗礼，再听这些话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
尹夏梦身材娇小，即便踩了高跟鞋，这份“居高”也高得有限。所以江与微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只是微微抬眼，迎上尹夏梦不屑的眼神。
“尹小姐，你有些多虑了。”她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尹夏梦眉头微蹙，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
她扫了一眼把头埋在手臂里的尹夏越：“你弟弟……很安全。”
“安全？”
“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你弟弟很安全。”
尹夏梦胸口起伏了两下：“你……”
一股浊气堵在了她胸口。
说她自己唯利是图，所以看不上尹夏越，不就是在说尹夏越没用吗？
虽然……虽然她也没说错。
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只能咬牙忍气，维持住外人面前的体面：“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会的。”
“作为女人，我还要奉劝你一句，”尹夏梦深呼吸了两下，语气放缓了，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来卖钱。”
显然，上一个话题完败后，尹夏梦换了下一个话题，针对她回应热搜的方式，表达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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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见。
听到这样的话，江与微职业化的微笑变得更加浮于表面起来：“尹小姐，你觉得‘不可以’卖的东西，往往只是因为你不需要卖。”
她直视着尹夏梦的眼睛：“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和没有选择的人谈选择？”
尹夏梦有些愣住了。
“你……”她想说，什么叫“她们这样的人”，她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给她们归类？
不过，还没等她说出口，江与微就连连摇头：“别误会，我没有要你赞同我的意思。你不需要理解我的处境，我也不会追求你的认同。”
“你没有选择？好歹也是东大的学生，好好学习，正经上班，不也可以好好生活？”尹夏梦自以为说了十分正确的话，拧着眉头，掷地有声。
江与微脸上的讥诮更浓了。
好一个“也可以好好生活”——
东海市好地段的老破小都快突破二十万一平了，一个优秀的算法工程师年薪也不过税前百万，扣完税，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买三个平方，都不够一个厕所的面积。
一个豪宅遍布全世界的人，告诉普通人“你寒窗苦读十二年，考上华国最顶尖的大学，当上最顶尖的打工人，工作以后就可以过上每年攒出半个厕所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江与微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轻轻探出左脚，示意尹夏梦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鞋跟已有轻微磨损的杂牌细跟鞋上。和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尹夏梦脚上那双CL的红底高跟鞋。没有贴底，任由鞋底被划得面目全非。
接着，她抬起手，把自己手上的玉髓镯子和尹夏梦腕间标志性的猎豹钻石手镯并列。玉髓不起眼的光在猎豹的锐光面前，显得无比暗淡可怜。
尹夏梦避开了她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声：“好吧，我也许真的没有立场和你说这些。”她换了个角度：“但你只看到了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表面那一点光鲜。他们背后承受的，也是你无法想象的。”
从尹夏梦的话里，江与微感受到了一丝真诚。
尹夏越的姐姐，虽然和她圈子里的人一样悬浮在芸芸众生之上，但倒算不上坏。
“谢谢尹小姐的好意。但，”
她手臂划过一道弧线，直指看台上一个对她举着手机的人：“如你所见，站在台下的时候，我承受的非议，指责，评价和判断，也从来没有少过。”
被她指到的人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机。
“当我选择站到台上的时候，至少那些汇聚过来的关注度可以为我所用。我可以把它们变成我的武器，我的跳板，而不是任由它们把我淹没。”
她穿着那身雨过天青色的旗袍，柔软的面料勾勒出的身形婉媚又不失风骨。玻璃天窗漏下的阳光掠过她白皙的肌肤，仿佛能直抵内里坚硬的骨骼。
看到她眼底跃动的野火，尹夏梦突然有些理解那些被她吸引的男人们了。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刚才的提醒。”
尹夏梦看着她的脸，眼尾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墨迹，在她这幅过于完美的画卷上平添一笔迷人的冷漠。
不远处，尹夏越依旧埋着头。
尹夏梦回神，再不复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那么，我相信江小姐的承诺。”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径直走向球员通道的出口。
红底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极为清晰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