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所后院。
几个年轻宫女原本走在一起，在长廊拐弯的地方，最后头那个宫女往西二所更偏的地方去了。
等她走远后，前面几个人才小声议论，“她跟着苏格格真是倒霉……”
如今四阿哥后院，最得宠的当属富察格格，连带着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高人一等。带头在背后嘀咕人的，就是富察格格屋里的宫女。
苏格格虽是四阿哥后院的侍妾格格，但只是个没入旗的汉人，原本出身就不好，进宫后被分到失宠的王格格隔壁，绝了得宠的指望，分配到苏格格身边的宫人自然也没了前程。
慧心回到小院的时候，苏静瑜已经起来了，洗漱过后正在院子里看新送来的花草，一盆蔫蔫的，连撑起枝干都没力气似的，另一盆开得倒好。
即便是要追究，内务府也有数不完的托词借口。那些人精，果然什么都会糊弄。
苏静瑜啧了一声，感慨后宫生存之道常学常新。听到慧心的脚步声，她笑问道：“今儿早膳用什么？”
慧心看主子笑容和善，方才心里涌出的那点酸涩荡然无存。她们格格是运气差了些，但并不代表以后没有得宠的机会。
打开膳盒，里面放了一碗白粥，并两荤一素三碟小菜，苏静瑜拿着筷子扒拉一下，才从荤菜中找到几块能吃的瘦肉，很像是其他人饭菜的边角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最近膳房给她们的饭菜越发不好了，这样瞧着过不了几天，送来的东西只会更加难以下咽。
慧心蹙着眉头帮苏静瑜挑挑拣拣，最后只剩小半盘菜可以吃。
趁着苏静瑜喝粥的功夫，慧心顺便把其他人的早膳给汇报了，着重讲了一下富察格格的早膳。
自从知道主子好吃后，慧心经常用这个提醒激励苏静瑜。
“主子，今儿膳房给富察格格的是水晶牛肉、虾肉丸和素面，小菜也是三碟。”
只是人家的三碟小菜和苏静瑜面前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富察格格养得那只猫儿吃的都比寻常宫人要好，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事不用她特意打听，和她一道去膳房的宫人都会用嘲讽的语气说出来，以此来看她们主子的笑话。
整个西二所都知道，苏格格进宫后运气差得没谁了，先是被分到了犄角旮旯的地方和失宠的王格格成了邻居。
前天，四阿哥好不容易想起来苏格格这个人，又被失宠许久的王格格设法截胡了。
不论主子还是宫人，没手腕在宫里都不会长久。就凭这两件事，膳房都不会把苏格格当成正经主子看待。
慧心每每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换成别人被截胡，王格格第二日肯定要给个说法，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还是要说得过去的，除非是存了心和别人结仇结怨。
自家主子就是太宽和了，其他人才会这样怠慢。
苏静瑜抿唇，对今天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了。
她上辈子是个药罐子，刚满二十就合上了眼。
接着胎穿到了清朝，拥有了如今这副健康的身体，且苏家人口简单，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也好相处。
苏静瑜生得好，性格又讨喜，很得苏家长辈喜欢。家里被她磨得同意了招个模样好看但没家底的赘婿回来，成婚后再给一笔银钱做些买卖营生。
苏家略有资产，只要用心真能寻个让苏静瑜满意的人。这边，苏静瑜还在盘算着自己给男方准备什么聘礼呢，就被一顶小轿子接进宫了。
虽说进宫不在她意料之内，也超出了苏家的想象力，但来都来了，没道理进了宫反而越过越差，苏静瑜不愿意钻牛角尖，她怎么都得把日子过好，这样才对得起获得新生的自己。
西二所人并不多，嫡福晋和侧福晋都还没进门，如今遥遥领先的是富察格格，其他人的恩宠都平平，大家勉强算同一起跑线。
想要过得好，首先要把自己的身份提上来。格格到侧福晋，路虽然难走，但并不是行不通。
清朝皇子嫡福晋由宫中主子赐婚，侧福晋稍微宽泛一些，可以宫里定夺，也可以请封。若是赶在嫡福晋进门前生下一儿半女，得了四阿哥喜欢，说不定能提前请封侧福晋。
侧福晋和侍妾格格不一样，是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下面人都怠慢不得。不像她们这些小格格，得宠的还好，不得宠的连奴才都不如。
格格每日的份例是一只鸡和一斤猪肉、一斤羊肉。想吃点变换花样的，就得自掏腰包去膳房那边打点。
苏静瑜进宫的时候家里给她带了五百两银子，这一个月来她只动了二十两，头回见面赏赐这些伺候自己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两次是闻见了隔壁富察格格院里的香味犯了嘴馋。
同样的，内务府按照格格份例拨了五个宫人来伺候。两个贴身宫女，两个粗使宫女还有一个小太监。
若是侧福晋，就能有四个贴身宫女，八个粗使宫女和四个太监了。更为重要的是，侧福晋身边可以有嬷嬷伺候。
在宫里沉浮几十年，见惯了风雨的嬷嬷，那是什么，是宫里年轻女主子们的指路明灯啊！
这种得力干将，苏静瑜也想揽入麾下。
眼下雍正四年，四阿哥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换个角度说，这时候培养起来的感情还值钱，自己的付出极有可能带来满意的回报。
若是等几年四阿哥顺利继位了，眼里只有权力的时候，什么女色什么感情都要靠边站了。
苏静瑜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出水芙蓉般的脸，自己容貌这方面肯定没问题，侧福晋这个位置只有敢想才敢干，从古至今，谁能拒绝升职加薪的诱惑？
虽然各等级份例是宫里定下的规矩，但事在人为，规矩也可以根据受宠程度改变一二。
如今最得宠的富察格格身边就比其他格格多了两个粗使宫女，这是四阿哥特地让人拨去的。这还只是明面上能看到的，私底下吃的用的也会比其他人更好。
四阿哥的眼睛看不到自己，可自己不能不看四阿哥。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即便不甜，那吃到嘴里咽到肚子里的也是瓜啊，总比自己带着底下人在小院子里喝西北风好。
苏静瑜没忍住咂咂嘴，琢磨着怎么才能啃一口四阿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
慧心以为苏静瑜心情不佳，转头出去把兰芝叫进来伺候，这丫头嘴皮利索脑子转得快，能哄格格高兴。
兰芝进来就看到自家格格一会儿蹙着眉，一会儿苦着脸，过了一会儿又乐呵起来了。
没容苏静瑜高兴太久，兰芝就出声提醒她道：“格格，今儿是章嬷嬷来教规矩，您可不能去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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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还没娶妻，嫡福晋和侧福晋一位都没有，后院只有这些侍妾格格，大多是皇上和宫里的娘娘赐的。
熹妃娘娘重规矩，担忧四福晋还没进门，四阿哥的后院就搞得乌烟瘴气。特地派了嬷嬷，每十日给这些格格们讲宫规练仪态，约束她们的行为举止。
进宫这一个月，苏静瑜连四阿哥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时不时和其他格格一起听训学规矩、礼佛。
熹妃娘娘一共指派来两位精奇嬷嬷，都是当年照看过四阿哥的，一位瞧着面善笑吟吟的，另一位就是个方脸罗汉，对着谁都不苟言笑。
苏静瑜每次看见章嬷嬷这位罗汉，都觉得心平气和极了。
若是没有这两位嬷嬷，她们进宫就要自己慢慢摸索生存法则。更要紧的是这两位是曾经照顾过四阿哥的精奇嬷嬷，有了她们的指点，苏静瑜就知道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了。
苏静瑜把这种感觉总结为考试有人给划重点的踏实感。
万岁爷这些天似乎对几位阿哥的功课不满，每日下朝后都要去上书房巡查一圈。因此阿哥们只能玩了命的学，试图平息万岁爷的怒气。
虽说四阿哥在读书习武上都下了极大的功夫，但架不住其他兄弟不争气，连累了他也在皇上逐渐飙高的要求下低头耷脑。
四阿哥忙着外头的事，自然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后院。
主子爷的动向，眼前这些格格还没资格知道。
两位精奇嬷嬷是熹妃看重的人，自然知晓轻重，除了四阿哥平日的一些喜好，旁的再不会和苏静瑜她们多说半句。
苏静瑜除了刚进宫那几日见过四阿哥，其余时候便不知道这位阿哥爷在做什么了。这次听到嬷嬷们讲了四阿哥的喜恶，很是认真地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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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里。
“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等两位嬷嬷走后，富察格格忍不住开口。
虽然这些时日四阿哥不怎么来后院，但之前每次来，几乎都去了她院里，富察格格自认是这批格格中最出类拔萃的，对四阿哥的喜好也比别人摸得更清楚。
两位嬷嬷说给她们听的，和吩咐那些伺候四阿哥的宫人有何不同？
今日两个嬷嬷把她们当成宫女一样说教，让她脸上无光，富察格格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去了。
章嬷嬷和李嬷嬷是熹妃娘娘派来的人，其他人不敢附和，再加上过两日新人就要进门了，她们实在没有精力去计较精奇嬷嬷话里对她们这些侍妾格格的轻蔑。
众人都这样散了，苏静瑜照例走在最后一个，与她同日进宫的黄格格今儿倒是等了她一回。
黄格格生得小家碧玉，比不过富察格格明媚，也不似苏静瑜清水出芙蓉，但胜在新人新鲜劲儿，力压后院其他人，一跃成了富察格格的劲敌。
苏静瑜与黄格格同一天进宫，又一起被指给了四阿哥。按理来说两人事事都会被放在一起比较，可偏偏苏静瑜的运道太差，其他人想拱火都说不出口。
这会儿，黄格格看着苏静瑜没了初次见面时的忌惮，叹了声：“你也是时运不济。”
她替苏静瑜惋惜前日错失的机会和恩宠。
这样的话，苏静瑜明里暗里已经听过一箩筐，她含笑点头没有回应。
那边，黄格格也不纠结苏静瑜的回答，说完便带着宫人绕去小花园。近来四阿哥心情不佳，她准备摘些颜色鲜嫩的花插在瓶子里，让人送到四阿哥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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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爷时期，宫里阿哥公主一大堆，皇子侍妾挨着一起住的情况常见的很。托了当今圣上皇嗣不多的福，宫里拢共四位阿哥，苏静瑜这些侍妾格格的住处都宽敞。
慧心搀扶着苏静瑜，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越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遇到的宫人就越少。
无他，只因她们住得偏僻。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主仆二人都瞧见廊下站了一个人，似乎是隔壁王格格院里的宫女。
“苏格格，我家格格吩咐奴才来给您送双亲手做的鞋。”小宫女迎上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手上捧着一盘用绸布盖着的东西。
慧心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心里对王格格打发一个小宫女过来送东西十分不满。
让主子身边的大宫女代为走动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今儿还是来赔不是的。打发一个小宫女过来走一遭，分明是故意让自家主子里子面子都没了。
苏静瑜在清朝生活了十几年，这些礼节也是明白的。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想牵连眼前这个小宫女，她示意慧心接过东西，温和道：“替我谢过你们格格。”
那个小宫女悄悄松了口气，对苏静瑜露出感激的神色，又艳羡地看了眼能伺候这位好脾性主子的慧心，深深福身告退。
回到院子，慧心和兰芝嘀咕了两句，在苏静瑜的示意下，掀开了王格格送来的东西。
“啊！”离得最近的慧心没有防备，看清东西的瞬间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旁边的兰芝也面色发白。
苏静瑜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见两人神色不对，伸手把鞋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瞧着。
王格格送来的是双白色缎绣竹蝶纹绣花鞋，里面铺了一层细密浓长的白绒，猛地一瞧雪白一双鞋里面还有长白毛，甚是古怪吓人。
怪不得二人方才失了态。
“主子，颜色素净倒也罢了，这层长绒也太奇怪了……”兰芝犹豫着开口。
自己进宫后不像富察格格那般得宠，不碍别人的路也没碍着别人的眼，王氏没道理这样戏弄自己。苏静瑜又看了一眼，觉得这鞋莫名奇怪又熟悉。
慧心又怕又气，觉得王格格故意挑衅，作践她们格格。
苏静瑜扶着凭几坐在炕上，神情凝重道：“这双绣鞋做工奇怪倒是其次。”
她把鞋拿在手里，指尖从那层长绒毛上略过，怪诞之感充斥全身，忽地想到幼时在苏家听到的传闻，整个人都罩上一层凉意。
王格格送给她的，是死人才会穿的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