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懿瞧着那道被簪子划出的血痕,从虎口一路蔓延至掌心,足足有两寸。虽然这样的伤口对于武将来讲不算什么,罚跪四个时辰到现在,也快有五个时辰,伤口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但毕竟十指连心,那伤痕卷翻的皮肉尚微微外翘,她甚觉心惊。
“决明,你手上轻一些。”明懿始终是看不过眼,索性从决明手中接过药瓶,亲自为辛越往伤口上撒药。
伤口的疼痛,辛越倒是早已司空见惯,但明懿为他上药,却让他眸底在一瞬间添上一丝复杂神色。
“姨母,当真无碍。就她那看起来便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身板,能伤我几何?”脱口时语调却极为轻松。
明懿用纱布给他缠好,仍忍不住叮嘱:“这些天小心一些,伤口不要见水,”她蹙眉看向决明,“多看着点他,叫他不要胡来,还有,伤没好就别去和那几个纨绔喝酒了。”
决明低头称是,但他跟在辛越身边多年,心中清楚,辛越真要打定主意做某事,哪里是他能拦得住的?
辛越等明懿为他缠好纱布,才撤回手,又下意识地摸出一枚玉坠。
说是一枚,但其实是一对玉坠中的一枚,以红绳串。
明懿瞧见他摩挲的动作,不免打趣:“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着呢,你都没见过人家。”
那玉坠的边角已经圆钝,可以分辨出主人应极为喜欢,时常在手中把玩,而非像寻常玉坠一样戴在脖颈上。
辛越难得在明懿面前敛眉,“姨母这些年在京城内闱,可有留意到那楼氏女娘的音信?”
明懿轻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北燕灭国距今已有十载,你连个画像都没有,只知道那女娘姓楼,若是北燕灭国后她便遭遇不测呢?即便侥幸活下来,你又怎会知晓她不会改名换姓?还有那块充当信物的玉坠,若是她后来生活艰难,当了也犹未可知,即使这些都未发生,算算年纪,那女娘也该有二十岁了,寻常女娘,这个年纪早已嫁人有夫家有子女,千难万难,真找到你还能夺人妻子不成?”
辛越低头沉默。
“当年北燕灭国后,却有一批妇孺被送入洛阳,或入掖庭为奴,或入教坊司为妓,我这些年在洛阳,行走宫闱或诸多高门之间,也一直在为你留心你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的消息,但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些因素,辛越不是没考虑过,但他多少还是存着半点心念。
万一呢?
说来他其实从未见过那楼氏女,甚至连她名讳为何也不知晓,可这些年过去,总是觉得,既是幼时立过婚约,自己此生就当唯她不娶。
他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找到那楼氏女,不管她是沦落风尘还是已嫁他人又或者居孀守寡,只要她情愿,他仍旧会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相迎,若是不愿,他便认她做义妹,让她以后也有母家可依附。
他短短二十几年,留不住的人或物实在太多。
良久,辛越轻叹一声,将那枚玉坠又妥善收好,松开眉心,同明懿说:“这些年有劳姨母为我的事情操心,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还是想试一试。”
明懿瞧着他,知晓他话中何意,欲言又止,终是没再提,只敛衣起身,“行了,不必同我说这些,伤要好好养,我也不多留,再晚洛阳要宵禁了。”
辛越起身拜别明懿。
待明懿走后,他又将那枚玉坠拿出来,于灯下轻抚。
楼氏是十年前亡国的北燕国姓,他五岁那年,母亲拿给他一枚玉坠,他喜欢的紧,又询问母亲从何而来,母亲这方告诉他,那北燕皇帝新得了个小公主,遣使表示希望可以让他和这个公主定下婚约,待两人分别及笄及冠,便完婚。
当时的北燕周旋于大魏和柔然之间,又连续两年遭遇雪灾,是最艰难之时,父亲镇戍边疆,本就忧虑北燕被雪灾逼急,率兵南下,想着左右还有十几年的时间,不若先私下定下,不直呈祠部与天子,到时候若时局有变,再取消婚约也可以,便点头应了北燕来使。
只是当时尚且年幼的他并不知晓这是双方基于时局考虑后的平衡之举,只懵懂地知晓自己有一个小自己五岁,未曾过门的妻子,这女娘姓楼,同他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坠,便高兴许久。
但并未等到他和楼氏分别及冠及笄,北燕却先被灭国。不知是否命运弄人,那场战争他亦有参与,也是那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十年过去,除了他自己,早已没人记得,他还和那位未曾见过的北燕小公主有婚约。
然无论是君命还是父命,他均难以违背,军令之下,他率轻骑火烧了北燕的乌堡粮仓,心怀愧疚,当即赶往北燕都城蓟城,想着悄悄护楼氏周全。但他到蓟城时,蓟城早已是一片荒芜废墟,无人知晓那个小公主去了何方,是生是死。
他只能抱着一点残念,十年间从未放弃过寻找楼氏,却一度未曾找到。
辛越轻叹一声,望着窗外夜色,再度将那枚玉坠收回去。
外面又零零星星飘起雨来,他本以为这女子的簪钗划破掌心不过小伤,比起战场上的刀剑流矢,完全不顾挂齿,却未想到,一下雨,上过药的伤口竟也开始隐隐泛疼,不知是否是药物的作用,疼中又隐隐带几分痒意。
胭脂刀,最磨人。
思绪一时纷繁不已,辛越竟想起扶箴这位宿敌。
其实,两人结怨,也不止是扶箴此次上表请幼帝以擢升之名收他兵权,召他回京之事,而是积怨已久。
三年前,先帝突然暴毙而亡,临终前钦点的辅政之臣,不止有陆桓和中书令崔述,还有他的父亲镇国公。
但当时镇国公远在边疆,陆桓当时亦不在洛阳,而是在自己的封地汝阳,京中只有崔述。
但先帝在位时,陆桓便将扶箴推入宫中,处处提拔,当时扶箴亦破得先帝信任。闻讯,扶箴迅速用陆桓留下来的兵符控制内廷,崔泠被困在宣光殿,崔述及京中诸多要臣被扶箴矫先帝遗诏召入宫中商议事宜,实则以进宫便被分别隔绝控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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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
稳定宫中局势后,扶箴又与当时左卫将军勾结,在洛阳不分昼夜实行宵禁,而在先帝驾崩的第一时间,她便安排人快马疾驰往汝阳同陆桓通风报信。
汝阳离洛阳约二百里,陆桓当即披星戴月回京,拿到先帝遗诏后,因忌惮镇国公手握大权,若率兵回京,他日后便难以独掌大权,索性更改遗诏内容,将镇国公从辅政托孤之臣的名单上划去,又扶持如今的幼帝陆启登基。
陆桓甚至告诉陆启,先帝本无意让他登基,而是看中了已经成年的临淄王,是他力排众议,以陆启为先太子独子,是为嫡长正统之名拥护他登基。陆启当时年少,轻易便受了陆桓与扶箴的蛊惑,轻信陆桓,更对陆桓委以重任。
这一切风云巨变,却不过是一日之内的事情。
镇国公远在边疆,知晓此事时,陆启已然登基,他们父子在怀朔镇鞭长莫及,而边将无诏回京,等同谋逆,陆桓与扶箴料定,他们镇国公一脉世代镇守边疆,必不敢冒如此之大不韪私自带兵回京,由是彻底掌握洛阳局势。
陆启登基,陆桓掌权的这三年,更是频频命他与父亲向柔然出兵。然作为边将,他们本就不能将仗完全打赢,养兵千日,以战养战方是上策。
一旦柔然对大魏彻底失去威胁,镇国军地位必会遭到削弱,那时,陆桓便在京中更无所忌惮。
而当初若非陆桓将扶箴留在宫中,且扶箴以如此雷霆迅即手段行事,洛阳之局必不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成为定局。
此他与扶箴一怨。
三年内与柔然频频作战,即使他辛越以“勇冠三军”著称,从无败绩,但战场上刀剑无眼,难免受伤,今年春与柔然作战时,更是被柔然可汗的三王子郁久闾赫连一箭射中左胸,离心脉仅仅一寸的位置,差点要了他的命。
此他与扶箴二怨。
三怨便是扶箴借今年春那一仗大胜,向陆启上表,对他提出嘉奖,将他召回京城,擢升为中领军,让他与这些年精心培养的亲信部队失去联系,彻底成为孤将。
中领军一职听起来威风,统率禁军,但众所周知,禁军只有在太祖建国时有战斗力且军纪严明,如今其中的与羽林、虎贲,大多是世代承袭下来的旧贵族,且常年不作战,贪图享乐。而大魏素有武将可凭在军中资历获得转文官升迁的路径,是故如今的禁军中多是世家子弟,不仅毫无战斗力,且难以约束。
但这些人一旦闯出祸端,势必会给他扣上约束不力的帽子。
刀悬头顶,随时可落。
不过他既将计就计,决意回京,披着这层浪荡纨绔子的皮,也势必在日后要找机会,于洛阳搅弄出一番风云来。
辛越从怀中取出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在掌中轻掂,而后抽开一寸,明鉴般的刀身映出他的一双眼。
他盯着那匕首,像是在与扶箴对视。
辛越缓缓勾唇:“我倒要看看,鹿死之日,你可还有如今的半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