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腾达从长椅上“蹭”一下弹了起来，被声音惊到，循声回头看向门口。
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太快，眼睛还不太适应光线，门上的铁格栅在眼前晃着糊动了些许，现出重影，他再定睛时，就看见栅栏门外伫立了一个黑影。
戴着鸭舌帽，冷白的肌肤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露出碎发下阴鸷的半只眼睛，很快就低下头，整张脸被帽檐遮挡。
瞿腾达不自禁朝后瑟缩，看见黑影手中熟悉的刀，紧张吞咽唾沫。
他刚刚好像是短暂睡着了一下，现在又是第四个梦境了？
可杨雨石不是在上一个梦里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
难道第四段梦境才是这些鬼真正报复的开始？
先让他体验一下他们当初死亡的感觉，然后再让他变回他自己，再出现在他眼前，杀他一次？
那现在被杀了，到底是会清醒过来，还是真的死亡？
门外的黑影提起刀，刀身在铁门上撞击出令人惊心的响声。
瞿腾达两眼一闭，突然疯狂拍打起自己的脸颊，拧着自己大腿上的肉，感受自己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感：“醒过来，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门外两步之隔。
卫燃靠在墙上，听着羁押室里传来的声音，和曹越对视一眼，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曹越静悄悄退出羁押室，摘下帽子，脱掉和直播中“杨雨石”所穿相似的外套。
卫燃拿出钥匙开门，“吱呀”一声响动后，他大步出现在瞿腾达身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钳制住他的双手：“瞿腾达，别打了，这不是梦。”
瞿腾达突然被人抓住，又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渔网捕捞上岸的活鱼般大力弹跳了一下，向后连连后退，还是忍不住睁开双眼：“别过来，你别过来！”
意料之外的人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卫燃？
瞿腾达冷汗涔涔，看向空荡荡的羁押室门口。
杨雨石呢？
他大口喘着气，视线再落回卫燃熟悉的脸上时，眼中惊惧更甚。
他又听见这句话了，每一次梦境都听见一回。
这次换成警察的身份来对他说了？
太可笑了，那些鬼难不成是想让他在这里认罪？
卫燃看着瞿腾达的神色变化，跟他说了这不是梦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惊惧，脸上还流露出一丝愤恨。
卫燃：“想见见杨雨石吗？”
……
瞿腾达瞳孔向内缩了缩，听着卫燃的问句，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直到卫燃喊了他一句，又问了一遍后，他才惊疑道：“杨雨石？”
“他带来了一件东西要给你，说想要见你一面，有话想要和你说。”
卫燃说着，像是注意到他状态不对似的，脸上略有疑惑，声音关切：“瞿腾达，你还好吗？清醒了吗？”
清醒？
能在这里见到杨雨石才是不清醒。
瞿腾达抖了抖唇：“他……在这里？”
卫燃已经起身，准备领着他向外走去，闻言回头看向瞿腾达，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瞿腾达迟疑地跟了两步，想到刚才杨雨石手中的刀，猛猛摇头，又缩了回去：“不，我不想见。”
他从发现自己又在梦中的时候就决定好了。
他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先从警察局离开，先在这梦里找大师试试，如果所有方法用尽了他还醒不来，还是一定要死的话，那他也要自杀，而不是在这里被杨雨石杀掉。
卫燃笑了笑：“那真真呢？你也不见？”
瞿腾达瞪大眼睛，惊骇这个名字会从卫燃口中吐出，可是很快就觉得合理。
这个梦中幻境的一切本来就是虚假的，他遇到的所有人也都是假的！
他再次猛猛摇头，退回自己的长椅上坐着，瑟缩在羁押室的角落：“不见，我谁都不见，除了我的律师，我谁都不见。”
卫燃静静端详着瞿腾达，感觉自己逐渐跟上了他的脑回路。
杨雨石和真真是随着案情新出现的两个人物，关于他们的信息还没有盘问过瞿腾达，但现在看他的反应，这两个人显然都真实存在，且和他互相认识。
晚上给瞿腾达看直播的时候，他挑了李瑗和杨雨石死时的两段画面，瞿腾达否认认识他们，表达对此一概不知。
但对于视频中二人的死亡，瞿腾达表现得很平静，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争辩视频里的人不是他，他不知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视频里的杀人背景是在他家。
至于死了两个人，他像是默认般接受了。
可现在他却觉得，在这里真的可以见到……死去的人？
卫燃静静第看着兀自害怕的瞿腾达，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瞿腾达心中一团乱麻，突然有些不确定在这虚假的幻境里，他的律师到底会不会帮他了。
这些人都是假的，那岂不是找谁都没用？
卫燃看着瞿腾达明显思索的模样，突然朝他走近。
高大颀长的黑影转移到瞿腾达的身上，迫使他从思绪中抬起头来，颇为惊惧地面对卫燃的双眼。
不。
还有一个人可以见。
他突然起身，躲避卫燃的靠近，退到羁押室另一侧紧紧贴着墙边。
“我要见晏心！”
*
次日清晨。
卫燃站在了联园小区9幢402的卧室，站在窗帘后，看向对面居民楼三楼李瑗的家。
曹越在对面拉动客厅的窗帘，卫燃也动了动窗帘，细细看着窗帘上挂着的脏污。
这旧窗帘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脏污吃透布眼，染出深浅不一的灰色，最重处积厚到反光。
他拿出直播里的截图对比，在一人高抬手的位置仔细看了看窗帘的颜色，问中介道：“这房子钥匙有几把？都在谁那儿？”
“租客一把，我跟前一把，房东那儿有两把，总共四把钥匙，但是杨雨石跑了，他手里的钥匙也没还给我。”
中介说着上前：“您是想问平时还有没有人能进来吧？应该是没有的。房主一家都在国外，根本不管这老房子，这房子有人就租，没人就空着，根本就不在意，中介也只委托了我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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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还在这片儿开中介的时候，还会带人来看房，现在我这不搬了嘛，也不带人到这儿来看了。”
卫燃听着，躺上了木板床，床体发出吱呀一响，他抬头，一眼就看见对面墙面上挂着的镜子。
和直播中的场景再度完全吻合。
如果不是实地拍摄，还原不了这么细节，连人体压上床的响声都一模一样。
这个模拟法庭的直播，真的是处处疑点，根本无法理解制作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晏心。
瞿腾达为什么会要见晏心呢……
电话铃突然响起，卫燃一秒接通，听见对面急促道：“发现疑似杨雨石的尸体了！就是在南郊废地的旧电机厂。”
“我现在过去。”卫燃挂了电话，和中介匆匆道谢，隔着楼喊了声曹越，快速下楼。
清晨，连夜搜索的杨雨石尸体的出现仿佛一个开端。
整个市局的警力调动起来，沿着直播给出的信息查找证据，将案件飞速推动进展。
“真真应该是杨真，杨雨石同母异父的妹妹，二四年二月她朋友梁栗在青市霞阆路派出所报案，称杨真失踪。
一周后梁栗自己又去派出所撤销，说人找到了，但……二四年二月之后，杨真的社交媒体和银行流水就没动过，那时候可是在年关呢。”
“卫队！二三年九月杨真参加过腾达文化举办的新人演员甄选，之后有人看到瞿腾达带着杨真吃过饭，但是杨真最后没有签约腾达文化，后续也没查到其他公开活动。”
“卫队，找到了，梁栗注销的微博上，有拍到去年十月锦悦酒店瞿腾达和腾达文化副总刘阳在酒店大厅的合影。”
“西郊别墅提取出的血迹，有一份和杨雨石的DNA对上了，可能是杨真的，现在已经派人去杨真老家找她母亲做对比了。”
“卫队，今年五月城西垃圾场收到的废料，这椅子和直播里女演员坐的椅子很相似，你来看看？”
卫燃：“行，快去找，看还在不在，同一时段送过去的废料和直播里的做比对，只要出现类似的，全部拉回来。”
“……”
从瞿腾达的西郊别墅案，联系到半年前李瑗的倒吊电击杀人案、杨雨石碎尸案，再往前追溯到二四年二月杨真的失踪案。
时间跨度不算远，但四起看似无关的案件犹如被一张无形的蛛网黏着在一起，迅速向内收紧，拧回一道主线之上。
几起案子查得可以说非常顺利，速度也前所未有的快。
市刑警队的各个儿都是精兵强将，卫燃此时已经不担心瞿腾达的案子。
他此时真正在意的是背后这张看起来全知全能，还查不到丝毫踪迹的蛛网——模拟法庭。
“卫队！快上直播间！”
闹哄哄的办公室里，曹越突然大喊了一句，让卫燃回神，一众同事都静了静。
技侦同事反应极快，立马噼里啪啦敲起键盘，追起直播间的位置。
全警局的人都不自禁放下手中事务，聚集在一起，看向电脑屏幕，震惊上面出现的画面。
“模拟法庭……又开直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