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黑这人，决定下得快，人走得也快。
或者说，他是被那无形的霉运和内心的恐惧撵着屁股跑的。
匆匆召集了几个核心打手，宣布了由李长青和许清念全权负责园区事务的决定，又含糊地交代了几句“一切听李兄弟安排”、“业绩不能落下”之类的场面话。
便如同被狗撵一般，带着几个贴身保镖和一小箱金条，钻进越野车，一溜烟消失在了园区大门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这座心血铸就的魔窟。
于是，李长青，这位一周前还是初来乍到、任人宰割的“猪仔”，凭借着一手展示的技术，以及白老黑坚定不移的“福星”认证，在短短几天内完成了从底层到技术顾问，再到园区实际负责人的三级跳。
这晋升速度，放在任何一家正经公司都堪称神话，在这诈骗园区里，更是荒诞得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
此刻，园区六楼，那间曾经被香火和消毒水味道笼罩、充满白老黑惊恐回忆的办公室，已经换了主人。
李长青正舒舒服服地窝在白老黑那张真皮奢华靠椅里，身体陷进去大半，双腿毫不客气地搭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脚上的解放鞋甚至还悠闲地晃悠着。
他眯着眼，感受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整个人那叫一个惬意。
他瞥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正用杀人目光盯着他双脚的许清念，嘴角勾起一抹欠揍的弧度，用极其轻佻的语气，学着旧社会老爷的腔调喊道：
“那啥，小许啊~最近我这肩膀，僵得很，酸得很呐。来，过来给老大我捏捏，松松筋骨。”
说着，还冲许清念招了招手，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春风得意的暴发户嘴脸。
许清念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要配合演戏。
她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迈步走到李长青身后。
“好的，李、老、大。”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下一刻，李长青就为自己的嘚瑟付出了代价。
许清念那看似纤细的手指，仿佛瞬间化作了铁钳，带着十二分的力道，精准地掐在了李长青肩膀的筋络上。
“嗷——！”
李长青发出一声不似人叫的惨嚎，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轻点轻点！许大姐！许奶奶！错了错了！骨头要碎了！”
许清念脸上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李老大，这个力道您还满意吗？要不要再‘重点’伺候？”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可以了可以了！再捏下去我就要去见拜老头了！”
李长青忙不迭地拍打着许清念的手背，疼得龇牙咧嘴。
许清念这才冷哼一声，手上力道松了下来，但还是不轻不重地给他揉着，算是尽点自己这小女友的义务。
“行了，别嘚瑟了，说正事。”
许清念压低声音，脸上的玩笑之色褪去，换上担忧。
“让白老黑就这么跑了，真没问题吗？他可是这片园区的头头，核心人物，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李长青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肩膀，也收起了刚刚那副装出来的玩世不恭，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把他捉拿归案很重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保住这个园区，把这几百号被骗来的同胞安全带回去。”
“该救的救，该罚的罚，一个都不能少，如果当时强行留下他，或者跟他走，都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园区被迅速转卖或解散，那些人就真的散落到各个魔窟，再想找就难了。”
说到这，李长青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压低声音：“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白老黑这趟跑路，真未必能跑得掉。”
许清念挑眉：“预感？你这‘灾星’的预感？”
李长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总之，相信我的直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园区，等路书记那边协调好。”
许清念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我们这边算是基本把园区控制下来了，虽然底下那些打手未必真心服气，威信还没建立起来，但配合路书记后续的收网行动，里应外合打开大门，应该问题不大。”
“现在就不知道路书记那边，跨国执法权的问题到底卡在哪儿了，什么时候能解决。”
她话音刚落，两人耳朵里隐藏的微型通讯器便传来了路嘉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关于这点......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解决办法。”
“这些园区的保护伞，就是面北本地的几个大军阀势力。我们通过外交渠道和面北中央政府交涉，他们口头上是愿意配合的，但具体到执行层面，那些军阀就阳奉阴违，各种推诿扯皮，采用‘拖’字诀和我们周旋。”
“毕竟，他们不敢明着得罪我们，但也舍不得园区给他们上供的巨额资金。”
路嘉俊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从其他方面入手施加压力，你们再坚持一下。”
许清念听完，忍不住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吐槽：
“路书记，咱能抓点紧不？再等下去，凭李长青这‘福星’体质和我这‘业绩女王’的能力，指不定我们真要把这园区干成面北业绩第一了！到时候您带人来抓，我们俩可就真成了面北诈骗界一号、二号人物，这算怎么回事？卧底卧成老大？”
闻言，通讯那头的路嘉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成为园区老大的李长青嘴里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地对着冲进来的警察摆手：“阿sir，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啊，搞搞IT，做做客服，什么诈骗？什么潜入？我们不知道啊！”
而许清念则在一旁拿着业绩报表，一脸“无辜”地表示：警官，我们这可是依法纳税的优秀企业，你看，我们还有锦旗呢！
路嘉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虽然不太可能.....
但这画面想想还真是.....
够抽象的。
收回思绪，路嘉俊咳嗽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放心，我们尽快！你们稳住，注意安全！”
挂断与李长青二人的联络，路嘉俊揉了揉眉心。
而这时，国安局局长唐国锋也走了进来。
此刻，唐国锋脸色不太好看，他叹了口气，开口道：
“刚接到外交部那边的反馈。面北政府那边，唉，也是有苦难言。他们本意是愿意给我们跨境执法权的，毕竟这些电诈园区也严重影响他们的国际形象和边境稳定。”
“但他们那边的军头子不愿意松口，态度强硬，他们也没办法。”
说着，唐国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京都夜景，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愤懑。
“面北那边的情况，你我都清楚，不同于寻常国家。”
“整个面北遍布各种大小军阀，说是‘十八路诸侯’都毫不为过，甚至更多。”
“这些军阀头子掌握着大部分武装力量，其装备和战斗力，很多时候比面北政府的正规军还要强上几倍。所以很多时候，面北政府是有心无力，不得不向这些军阀低头，看他们脸色行事。”
“说真的，”唐国锋转过身，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面北政府对这些军阀势力糟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内部派系林立，政令出不了首都都是常事。他们要是自己能支棱起来，面北也不至于成为现在这种法外之地，我们如今抓几个犯罪分子也不至于这么费心费力，还得看一群军阀的脸色！”
听着唐国锋的吐槽，路嘉俊原本紧锁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和明悟的光芒。
他猛地一拍手，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唐局！你说到点子上了！”
“既然面北政府自己支棱不起来，那我们就想办法，帮他们支棱起来！”
唐国锋被他一拍吓了一跳，疑惑道：
“什么意思？由我们直接支援武装，帮他们平定内乱？这.....这不太好吧？先不说面北那边答应不答应，这国际影响也不好，容易授人以柄。”
“嗨！唐局，你想到哪儿去了！”
路嘉俊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们龙国一向热爱和平，尊重他国主权，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你懂的”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过是例行淘汰、报废一批老旧库存装备，比如那些都快生锈的东风-10号……哦不，我是说一些老式火箭炮，还有那些过时的‘孟子’先手导弹……呃，就是一些普通的单兵导弹，再加上一些淘汰的枪支弹药什么的。”
“按照规定，这些报废装备得找地方处理掉啊，可能运输过程中不小心，掉在了某个山沟沟里，或者被不明人士‘捡’走了~”
路嘉俊摊摊手，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
“至于这些被‘捡’走的武器，最后流落到哪里，被谁用了，干了啥，那跟我们龙国可就没关系了不是？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听到这话，唐国锋脸上的疑惑一点点化开，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明白过来的了然和一丝兴奋。
他摸着下巴，连连点头：
“对对对！是这个理！报废装备处理不当，是我们的疏忽！而且啊，这些装备结构复杂，没有说明书可不行。”
“那厚厚的使用说明、保养手册，也得一起‘不小心’掉出去，不然堆在仓库里，也怪占地方的，还不符合环保要求！”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不过……”唐国锋又想到一个问题，“咱这些‘报废’的装备，‘掉’在哪儿比较合适呢？总不能真随便找个山沟扔吧？得确保‘捡’到的人，是真正需要它，并且会用它来办‘正事’的。”
闻言，路嘉俊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唐局，您忘了？在面北那片地方，还有一支武装力量，跟咱们渊源颇深，而且他们的目标和诉求，某种程度上和我们是一致的……”
…………
几天后，面北，果敢地区。
果敢同盟军某处隐蔽的指挥部。
作为组织的军事力量负责人，彭家任正一脸愁容地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手指间夹着的廉价卷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却浑然不觉。
龙国这段时间和面北政府交涉，想要打击电诈园区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虽然他是在面北这个地方出生、长大，但彭家任的祖祖辈辈都是根正苗红的龙国人，家族族谱往上数几代，还是从云滇那边迁过来的。
于公于私，他对这些坑害同胞的电诈园区都深恶痛绝，也想为龙国出一份力，清除这些毒瘤。
但无奈，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此时的果敢同盟军，由于几年前内部一个重要人物的反水、上位，并带走了大量人员和装备，遭遇了重创，军事力量早已大不如前，处境岌岌可危。
别说主动出击帮龙国清扫园区了，他们自己都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周边虎视眈眈的其他军阀势力吞并。
几个对头势力最近来往异常密切，频繁调动兵力，侦察机时不时就在头顶盘旋，种种迹象表明，一场针对他们的围攻恐怕已经在酝酿之中。
“可恶！要不是那帮吃里扒外的混蛋！”
彭家任狠狠将烟头摁灭在桌子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汗水因为焦虑和憋闷，一滴一滴从他额角滑落。
眼下，他们缺枪少弹，库存的武器弹药连一次像样的防御战都支撑不起来，更别说反攻了。
他们迫切需要武器，非常需要！可渠道在哪里？资金在哪里？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祖辈坚守的这块土地，落入那些军阀手中，成为更加无法无天的犯罪天堂？
就在彭家任面色阴沉，几乎要被绝望笼罩之际——
“老大！老大！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一个年轻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指挥部，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这声呼喊，顿时吸引了指挥部里所有参谋、军官的目光。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茫然，现在这局势，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彭家任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难道是敌人退兵了？”
“不....不是！老大！是我们....我们捡到宝贝了！”士兵激动得语无伦次。
“哦，捡到宝贝了啊……”彭家任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音量陡然拔高，“等等！你说什么？捡到什么了？！”
“武器！老大！我们捡到了一个团……不，可能不止一个团配置的火力装备！”士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全新的！就在我们防区边缘那个废弃的林场里！用防水布盖着，堆得跟小山一样！火箭筒、迫击炮、重机枪……还有好多箱子子弹、炮弹！”
彭家任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
捡到一个团的装备？还是在自家防区边上？这比天上掉馅饼还离谱！
不等他消化这个惊天消息，又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老大！老大！我们的人在东边山脚下的庄稼地里，捡到了……捡到了一整个连的无人机设备！都是那种军用的，能挂载东西的！还有配套的操控台和电池！”
彭家任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第二名士兵，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庄稼地里……长出了无人机？还是军用级别的？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这还没完！
“老大！报告！”第三名通讯兵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我们在北面那个经常滑坡的山沟沟里，发现了……发现了十多枚……弹头！看型号，像是地对地导弹的！旁边还有发射架！”
彭家任：“！！！”
他看着一个接一个冲进来报喜的士兵，听着一个比一个玄幻的消息，感觉自己不是坐在指挥部，而是坐在了某个荒诞喜剧的拍摄现场。
上一秒他还在为武器弹药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下一秒，这些梦寐以求的装备，就跟地里种的萝卜、山里长的蘑菇一样，自己冒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什么？
感谢.....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这他娘的也太魔幻了吧！
“哦！对了！老大，还有这个！”最先冲进来的那个士兵，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用防水塑料袋包着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和那些武器放在一起的，您给看看！”
彭家任机械地接过那小册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撕开塑料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
只见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印着醒目的中文标题：《武器系统操作与维护手册》。
彭家任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册子掉在地上。
他颤抖着翻开册子，里面图文并茂，详细介绍了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故障排除、保养须知，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简单的战术应用建议。
所有的中文旁边，都细心地标注了果敢当地常用的方言读音和释义。
而在手册的扉页，用加粗加黑的字体，印着一行让他热血沸腾，又瞬间明白了一切的话：
【失散多年的同胞们，家园蒙尘，岂能坐视？武装起来，该吹响反攻的号角了！】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简笔画的华表图案。
彭家任死死攥着那本手册，指尖的颤抖从细微变得明显，最终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微微震颤起来。
那本薄薄的册子，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他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