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晚上，第一环标准时间23：56
廖轻青从廖家统辖区的三层楼的防护栏里“翻”出来，一个大跳跳到一辆货车顶。
即使她动作专业标准，这具未经训练的身体上也出现了淤青和红痕。
表盘上显示这辆车将在四分钟后发车。
出乎x-0238的意料，廖家并没有那么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在宅子里搜过一圈，宅邸很大，廖轻青是刚搬进来，里头连个摄像头也没有。
这些本该是个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她连仔细思考这些人关系的空档都没有。
断药十六天，情况很紧急。
精神抑制剂不是什么好找的药，它无色无味，抑制精神核心效果显著，对正常人而言仅仅需要微量就能致死，因而也被严格管控，非军用无法申请。
她当然不可能当场成为军医，所以只剩下一条苦命的老路——走非法渠道。
雨已经停下了，第一环的风比“零点”要清得多，天空是深蓝色的，甚至还有月亮。
可惜她没有机会多欣赏，第一环核心区管制太严苛了，她要在半个晚上的时间内偷渡到一些边缘地区。
她打算“借用”一下这辆开往27区的车。
27区在第一环位于边缘地带，在第一环第一长河黑母河的下游地带。
黑母河曾经是第一环的母亲河，由于上游早年的过度开发，下游大量废弃能污水排放，现在早已沦落为贫民聚集区，器械老旧，道路规划像四通八达的下水道，适合滋养老鼠、蟑螂、变异物种和非法势力。
在这种地方，没值证也能有机会搞到来路不明的非法药物。
廖轻青很快撬开了货厢背面的挡板，这是她在八一实验室出任务的时候常备的技能。她钻进货厢里，然后从里面拉上了挡板。
货厢里头是黑的，没有开灯。
等到一切完成之后，黑暗里她看着自己映在金属挡板上的脸，恍惚地摸了摸自己。
几个小时前在廖家就照过镜子。她烘干了头发，蓬松的黑色自然卷长发现在被她束在身后，像瀑布一样披挂在腰上，有几缕则自由地散在两颊旁边。
她体型纤长，瘦削得有些可怕，在手腕等地方甚至能透过皮感受到分明的骨骼。
这张脸也瘦小精巧，皮肤苍白，看得出被廖家精心照料的痕迹。当她低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遮蔽了一半的瞳仁，松石绿色的眼睛像总是含着洌滟的水雾，忧郁而沉默。
从外观上像是一个文静的瓷娃娃。
仍然非常不习惯，因为这具身体和她曾经的身体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除了长头发这种很难保养的东西，这身体的脸、声音、乃至于一些痣的位置，都和过去相差无几。
这具相似的身体，偶尔地，让她感到自己仍然困在那个狭窄逼仄的研究所，除了白色的灯带就只剩下那一角窗户里的天空。
“滴滴”，车厢外有人操作门杆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谁？检查的员工？
根据之前刺痛的经验，已经知道自己断药十六天的廖轻青不太敢多动用精神核心的能力。
但她也不怎么慌，在货物箱子里翻了翻，拆出一根坚硬的管状材料，不动声色地绕到门边。
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所做的，她专注地注意着门边的动静，准备在对方入门的一瞬间用物理手法使对方眩晕。
但是门没有动静，她刚刚合上的挡板被对方掀开了。
“……”早知道还是探测一下了。
光一下子涌入黑暗的货厢，对方背着光，身形看起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比她略高一点，骨骼没有完全成熟。
她也不敢放松，她不太适应这具身体。普通omega的身体素质仍然达不到平均水平，没有先手优势打不过绝大多数人，更何况这个距离下她已经隐约嗅到这人alpha的信息素了。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还是随时准备动用精神核心。
对方在挡板口停下了，这是一个对廖轻青而言相对安全的距离。
看见廖轻青站在几米前盯着他，他的动作滞了一下，而这时廖轻青趁机也看清了这人的脸。
这的确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眉目清秀，有一头相当利落的黑色短发。
他身上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衬衫、一件短的黑色皮革外套，一条白色长裤，左手拿着一把枪。
“这位姐姐好呀，你也是偷渡者吗？”
他对廖轻青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廖轻青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人看着好像缺心眼，然而出现的相当古怪。
以及……她还是不安心地用精神核心稍稍扫了一下这人，得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结果。
“我破译了半天的门杆，结果发现挡板已经被松动了，是姐姐你做的吗？多谢。”好像知道廖轻青在警戒，少年指了指门杆，然后若无其事地挤进货厢，顺手把挡板合上。
“……”这套动作看着挺熟练自然的。
廖轻青不太想和这人呆在一个货厢里，然而也并不想在这里和对方打起来。
她粗略猜测了一下，对面有能枪，指不定还有别的能武器，她手上是一根硬度未知的管状材料，她大概率打不过。而且让一个omega去和alpha打近战，太离谱了。
除非被逼到要用精神核心灭口，x-0238的精神辐射能够直接对近距离他人的精神核心进行攻击，但最好也要出其不意。
车子鸣了几声警示音，这是准备出发了。
车厢四面无窗，在一片沉寂的黑色里，车子缓缓地震动启程。即使两人夜视能力都不差，环境昏暗的情况下，嗅觉仍然显得格外清晰敏锐。
信息素在封闭的空间中交融，属于omega的那一股带着极其尖锐的薄荷气息、搅和着浓郁的酒气，有些令人头晕目眩；alpha的那股则是收敛着，微弱到几乎闻不到。
两人对此熟视无睹，仿佛这些气息不存在一般，平静地在货厢两端伫立。
即使前面两句话全部落空，少年似乎也不打算放弃和她搭话：“姐姐要去27区做什么？”
“这位朋友，我和你似乎不认识。”她看着这个自来熟的不速之客，歪了歪头，这时候才开口。
她的声音细长温和，即使是冰冷的语言也仿佛凭空生出温度。
这人的身上除了枪没有别的武器，这个距离下她能更清晰地看清这张少年相的脸，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摆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他仿佛是知道廖轻青心里的警戒线，即使话里话外不断试探，却始终老老实实呆在货厢另一端，一步也没有接近她。
“姐姐准备一个人去27区？那里和第一环中心完全不一样。”
他在原地蹲下来，歪着头，用黑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廖轻青。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这人有一双出挑的竖瞳，忍不住好奇地探近了一些。
现代的竖瞳有的是因为启能污染变异，有的是后期人为改造。在这个畸形的科技世界没有很大的实际影响，只是动态视力略微好一些。
“你的眼睛很漂亮。”她真情实感地感慨。
少年似乎很意外她会这么说，挑了挑眉毛：“谢谢，你也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姐姐是知道的吧？omega被认为是一种‘珍稀资源’，远离第一环中心很危险。”
这人的声音并不轻佻，担忧也听着真情实感。
“谢谢你收敛着信息素，你想帮我？”她一边耐心地已读乱回，一边苦恼地想怎么把这人打发了。“我没有多余的钱雇佣打手，有的话也不会借人家的货车偷渡了。”
“不要这么戒备我嘛，姐姐看起来对偷渡非常熟悉。我也不过是希望姐姐捎我一程罢了。”
他垂下头，丧气似的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黑色短发。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也能帮上姐姐。有什么消息需要的话，不妨和我说说？”
一个alpha对着omega说：我不会拖累你的，这场面怎么看怎么离谱。
廖轻青心知这人是个活的大麻烦，然而她一时半会还真不好甩掉，并且她现在急需一条精神抑制剂的获得渠道，光靠她一个人在27区不知道要消磨多久。
廖家看起来不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但她起码必须在开学之前回去。
而缺药状态更是一个定时炸弹。
货车经过空间隧道的破风声在她耳边呜呜响，她看着黑暗里这个站在对面的少年，恍惚以为是撒旦对她伸出了交易的手。
“你知道精神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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剂吗？”她又上下扫过对面的人，在刘海的遮掩下，这双生动的松石绿的眸瞳暗暗地流转着危险的弧光。
“？好冷门的需求，这东西在市面上完全买不到。”少年讶异道，他抬起眼睛对上廖轻青审视的目光。
这视线并不直白天真，廖轻青能直觉地感受到里面同样的审视，以及一些实验体道不清楚的情绪。
她淡淡地回答：“我需要这个东西在27区周围地带的获得渠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姐姐要这个做什么？家里有人得了需要手术的能源污染病吗？”
凭着十几分钟建立的“深厚情感”，聊这个就有点过了。
廖轻青压根没打算认真回，她随意地扔了一句：“用来毒杀人，你帮不帮我找？”
“姐姐用它做什么都没关系，我都能帮你。”少年非常识相地停止了这个话题，他好像又想说什么，正要开口。
然而同时，车子从空间隧道里出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栏，上面的警示灯又开始一闪一闪。
这个意思是，有人会来对货物进行查验。
今天晚上也是倒霉透顶了，先是撞到了行迹诡异的半死人，然后偷渡的车子又要立马被查验。
很快他们就感受到脚下不再晃动，车子停下来了。
少年打开了身旁的挡板，微微侧过头注视着廖轻青，他整个人还沉在挡板的阴影下，只有眼底反射着车外的白光，把这双竖瞳照的尤为贪婪而危险：“那么姐姐会带着我一起走的对不对？”
“当然会了，你要带我找到精神抑制剂啊。”
她温柔地承诺，承诺又不要钱。
大概略微勘测了一番后，俩人从车里出来，车子正停在一个工厂后院。
这里环境并不大，通水沟因为装修的不完善，在雨天后散发着很重的臭气，那像是某种金属水的挥发，混合着呕吐物的腥味。
墙上张贴着新型异形生物入侵的警告，以及一些流窜人员的通缉令，都湿漉漉的，像是某种黑色幽默。
与治安严密的第一区中心不同，这里启能污染重，但是机械化信息化程度低，又几乎没有人能抓得了这些异形生物和通缉犯，有这本事也会收取高昂的费用。
一下车廖轻青就能听到附近远远近近的脚步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像有很多人在走动，还有枪声。
虽然在灰色地带也正常，谨慎起见她没打算直接出来。
俩人现在挤在车栏板和挡板中间的一个小缝隙里，挨得很近。廖轻青和这个少年身高差距不大，要花费一番力气，才不至于脸挨着脸。
廖轻青微微侧过头，她看到了这人耳后c字形的蓝色烧伤标识。
说实在的，她对对方毫无防备的行为有些讶异。
在这个距离下她也更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信息素，即使他刻意压着，那种迷蒙的气息，相当熟悉。
不管是信息素本身、还是这样的距离，都令她相当不适。
这些情绪在她的脸上都毫无显露，然而信息素像是游离在她的意识之外，薄荷酒张牙舞爪地溢开，如同猫科动物不受自己控制的尾巴。
查验的人迟迟不来。
和她的情绪不同，少年好像并不急，他勉强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收了收身体，试图离廖轻青再远一些。他的眼睛在这个工厂后院里扫了一圈，小声道：“你运气真的很好啊，姐姐。”
廖轻青心里烦躁，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这里竟然是三足机械在27区背地里的据点之一，姐姐不认识那个标识吗？”
他示意廖轻青注意墙壁上红色油漆印着的一个标识，那是一个圆弧下三条相互缠绕机械足。
“……omega出门少。”她的确不认识。看少年的反应这可能是一些常识级别的问题，于是她随便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反正在场也没人真的信。
“有谁会把在台面上的标识印在自己家见不得人的据点里吗？”
“三足机械占据顶端太久了，很多处理方式都相当落后、且不体面。”他手撑着墙面，仔细地注意不碰到廖轻青。“近些年衰弱了，抓个嫌犯都只能靠满大街贴通缉令，比乞丐还乞丐。”
“嗯……该怎么解释呢，姐姐知道‘三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