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政塾的青石板地被踩得发烫时,周稚站在竹台后,指尖掐着讲稿边缘。
她能听见台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孩子的嬉闹声,还有老妇用铜烟杆敲马扎的笃笃响——这是她头回主持这么大的场子,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最前排那个抱着孙儿的阿婆——昨日她来领补偿红票时,手抖得连印泥都蘸不匀。
"乡亲们。"周稚开口,声音比预想中稳。
她弯腰捧起案上的陶罐复制品,陶土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这是前日在蔡参议书房暗格里搜出的陶罐。"台下忽然静了,有人抽了抽鼻子——那陶罐和他们家里装盐巴的土罐一个模样。
周稚将陶罐倾斜,第一粒黑米"叮"地落在铜盘里。"黑米代表被篡改的红票。"她又倒出第二粒,第三粒,金属碰撞声像敲在人心上,"每粒米对应一张本该发到你们手里的补偿券,本该买米的钱,本该修屋的钱。"
胡烈不知何时走到竹台侧边,他的官靴碾过满地黑米,"格算图谱"的绢帛在火政塾特制的影灯里投出金亮的光。
周稚指着浮动的金线:"看这里——"金线在绢帛上蜿蜒,最终聚成一个红点,"金城,废弃粮仓。"
"谁在偷我们的信?"周稚的声音拔高,尾音发颤。
全场静默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
前排阿婆的孙儿突然哇地哭了,被母亲捂住嘴。
有人攥紧了怀里的红票,指节发白。
胡烈这时上前一步,他腰间的法刀碰响案角,"蔡参议之父蔡明远,十七年前任黑水坡粮丞。"他展开一卷泛黄的纸页,"这是郑元礼的亲笔手札——郑元礼是谁?
当年掌粮道的豪族。"纸页窸窣声里,周稚看见蔡旭坤被两个衙役押着站在侧幕边,他的枷锁蹭着青砖,在地上划出白痕。
"若一人因旧恨而动公器,是报仇,还是毁信?"胡烈的声音像敲在铁砧上,震得竹台都晃了晃。
衙役推了推蔡旭坤的背。
他踉跄着上台,枷锁哗啦作响,却在台中央挺直了腰。
周稚这才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浸在血里的石子。"撕!"他突然吼了一嗓子,两只手去扯衣袖。
粗布撕裂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左臂上一道暗红烙印露出来:断角的羊,角尖却朝内勾着。
"这是''反刻断角''。"蔡旭坤的眼泪砸在烙印上,"我爹当年持全户册求放粮,他们说无角标记不能开仓。
他在门外跪了七日,最后...最后吐的血都冻成了冰壳子!"他突然抓住周稚的手腕,力气大得发疼,"你见过有人饿死前还攥着户册吗?
他说那上面有三百口人名字,他要替他们争!"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阿婆的铜烟杆"当"地掉在地上。
有个汉子红着眼站起来:"我爹也死在断角羊墙下!"
黄琬之就是这时起身的。
她的青玉簪子在影灯里泛着冷光,抬手时袖中滑出一卷绢帛——周稚认得,那是火政塾最珍贵的"活档",能随查随显。"十七年前黑水坡赈粮实录。"她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蔡明远确有全户册,但核查发现,他虚报了三十七人。"
绢帛投在幕布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跳出三十七道红杠。
蔡旭坤的手松开了,像被抽走了筋骨。"你父之痛真实。"黄琬之走近他,"但你伪造账册,栽赃豪族,让十七户本应得补偿的百姓空等三年——你用虚账复仇,和当年拒他于墙外的人,有何不同?"
台下有人小声啜泣。
周稚看见阿婆捡起烟杆,轻轻拍了拍身边空着的马扎——那是给她儿子留的,听说也是死在断角羊墙下。
"但今日,我们立新规。"黄琬之转身面向众人,"凡因历史冤案致仕途断绝者,可申请''沉案重审''。"她看向蔡旭坤,"由训导团与火政塾联合复核,合格者补授''账政听讼官''——不是为了赦罪,是为了让旧痛有处可诉。"
竹台后的侧幕突然动了动。
周稚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衫影子,腰间玉佩在影灯里晃出一点碎光——是陈子元。
他站在幕布阴影里,目光落在蔡旭坤颤抖的背上,嘴角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闭紧了嘴。
胡烈的法刀突然轻碰案角,发出清越的响。
周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火政塾的门全开了,晨光从门外涌进来,照在陈子元的青衫上,像给人镀了层金边。
晨光漫过火政塾的飞檐时,陈子元青衫沾着露气,自侧幕步上竹台。
他腰间玉坠未系稳,随着步伐轻撞在案角,发出一声清响——这是他刻意松了丝绦,好让动静替自己宣告到场。
台下百姓的视线如潮水般涌来,有人认出这是总掌火政的青衫先生,交头接耳声渐弱,连蔡旭坤都止住了颤抖。
胡烈退后半步,手按刀柄的指节松了松——这是他们昨夜商定的暗号:若陈子元亲自上台,便由他接管全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子元抬手虚压,竹台四周的影灯应声暗了两成,唯有案上那卷泛黄的户册被单独照亮。"取黑水坡无角户名册。"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挑破了满场紧绷的空气。
两个书吏捧着木匣疾步上前,匣中绢帛展开时,周稚看见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渍——该是当年蔡明远跪候时溅上的血。
"蔡明远,字昭伯。"陈子元指尖抚过绢帛上第三行名字,墨迹已晕开,"妻杨氏,子旭坤,女阿桃。"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蔡旭坤通红的眼,"三十七人虚报,确系贪墨。"台下有人小声骂"活该",但话音未落,陈子元又道:"然蔡明远跪门七日,求的是先放粮后核账;你篡改红票,为的是让旧冤见光——"他屈指叩了叩户册,"动机非贪,是执。"
胡烈从怀中摸出《火政律》竹简,翻至"吏律·刑名"篇,竹简相击的脆响里,陈子元继续:"依律,减罪三等。
废参议职,贬为训导团''沉案录佐''。"他特意加重"沉案录佐"四字,"专理旧政冤滞——你不是要替父争?
便用这身份,替天下断角者争。"
蔡旭坤的枷锁当啷落地。
他踉跄着扶住案角,指甲几乎掐进木里。
周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最终只溢出一句哑声:"谢...谢先生。"前排阿婆用烟杆敲了敲自己空着的马扎,轻声道:"娃,坐阿婆这儿哭。"蔡旭坤突然蹲下来,额头抵着青砖,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布幡。
"账可罚人,亦可救人!"周稚的声音像一颗火星子,"火政塾教我们,账不是刀,是秤——称得出冤,也称得出改!"她带头鼓起掌,掌心拍得发红。
黄琬之跟着抬手,胡烈的法刀鞘撞出节奏,赵弘挠着后脑勺笑出了声,连押蔡旭坤的衙役都偷偷抹了抹眼角。
掌声如浪,卷着晨雾漫过火政塾的青瓦,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赵弘趁势挤到竹台前,怀里的算筹叮当作响:"各位乡亲!"他扯开嗓子,"义仓当铺改作''信用回流仓''啦!"他展开一卷新绘的算图,影灯将金线投在幕布上,"黑米记的每笔账,都按原路返还。"他指着图上跳动的红点,"多给一成''迟兑补偿''——您当年被截了五斗米,如今能领五斗五!"
"真能领?"阿婆攥着红票站起来,"我儿子那户..."
"阿婆,您儿子的名儿在''活档''里亮着呢。"周稚跑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您明儿带着红票,到西市回流仓,找穿青布衫、戴算筹牌的,准能兑着。"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
几个青年挤到台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红票:"先生!
我们是郑元礼家佃户的娃,当年阿爷冒领了红票——"为首的青年把票往赵弘怀里塞,"不能再让断角蒙冤!"赵弘接票的手直抖,转头看向陈子元。
陈子元微微颔首,他便扬高了声音:"好!
凡主动交还冒领票的,记''义信簿'',往后贷粮免息三月!"
欢呼声里,陈子元退到竹台边缘。
他摸出袖中半块碎玉——这是昨夜黄琬之塞给他的,说是蔡旭坤私藏的,刻着"昭伯绝笔"。
玉面还留着蔡旭坤掌心的温度,他捏得指节发白。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业喘着粗气冲进来,腰间快马牌撞得叮当响:"先生!
金城方向有快马!"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为首的是郑元礼之子郑玿,现任敦煌屯田校尉,带着''血契盟书'',说要联络凉州旧部。"
"盟书里夹着个铜匣子。"崔业从怀中摸出半片残模,边缘还沾着炭灰,"他们说是当年红票印版的母模——您让工坊烧的那套,竟留了备份!"
陈子元接过残模,指腹擦过模上"汉火政"三字的凹痕。
模子很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转身看向墙上的凉州地图,烛火在"敦煌"二字上投下阴影,像道裂开的伤口。"他们想造信,而非毁信。"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毁信只需撕票,造信...却是要把假的,做成真的。"
崔业张了张嘴,又闭上。
周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盯着那半片残模:"这纸...和红票的纸纹像。"她伸手要摸,被陈子元按住手腕:"夜了让苏稚验。"他松开手时,袖中残玉滑落,滚到周稚脚边。
她弯腰拾起,见玉背刻着行小字:"愿后世账清,无断角冤。"
晨雾渐散,火政塾的铜钟开始报时。
周稚望着陈子元的背影,他正对着地图勾画,笔尖在"敦煌"与"金城"间连出一条细线。
细线末端,残模上的炭灰被风卷起,飘向未亮的烛芯——那是苏稚今夜要守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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