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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 23 章

作者:一把戒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两股声音在耳畔撕扯,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就像那天她从余米米的屋子里仓皇逃出,却偏偏又听见某个莫名的呼唤,召她折返。可脚下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拽着脚踝,不许她回头。


    她下意识地摘下面具,怔怔低头。


    只见虫群密密麻麻,从她脚背涌动而上,黑影层叠,攀附在衣衫,仿佛在皮肤上绘制出一幅诡异而活生生的花纹。细足轻快而冰凉,每一步都像针,扎在她心口。


    眉心骤然一紧,她低呼一声,刺痛将意识扯回。


    蜈蚣与蜘蛛钻入裤腿,冰冷的身躯贴肤而行,锐利的口器正啃噬小腿。


    她呼吸猛然滞住,背起背包,发疯似的蹦跳,狂乱抖落身上的虫群,如无头苍蝇般在溶洞里乱撞。胸腔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像在锤打耳膜。等她猛地回头,虫潮已不知何时停下,影影绰绰地散在黑暗深处,不再追随。


    她急忙撕开裤脚,两条小腿已被啃出五六道伤口,青肿突起,火辣作痛。其间一条蜈蚣还死死咬着,她还没伸手掰开,它便骤然松口,触须乱摆,像是惊惶逃窜,跟着另外两条漏网之虫一起钻入洞壁缝隙,消失无踪。


    心口倏然沉下,她下意识后退。脚底“咕叽”一声,湿滑而粘腻,显然危险还未解除。


    手电一抖,光线斜落。照见一滩漆黑浓稠的液体。气息中夹着泥土的湿气与腐败血腥,令人作呕。


    然而那并非孤零零的一滩,而是顺着坑洼的黄褐黏土蜿蜒向前,像一条暗河潜入溶洞深处。


    她怔在原地,只觉那流淌的痕迹,更像是某种庞然巨物拖曳身躯时碾压留下的痕印。


    喉咙发紧,她艰难咽下唾沫,顾不得腿上肿胀的伤口,紧攥手电,一步一步逼近黑暗。


    溶洞依旧寂静,但人工的痕迹越来越深:地面横陈着一具具四方长条木箱,头顶是无数交错的绳结,垂落的红布像血瀑般摇曳。


    黄灿喜从怀里摸出杨米米坠崖洞口捡到的红布条,一对比,果然是同样的布料和图案。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手电的光扫得更快,地上散落的骨骸大小不一,杂乱无章,已无法辨别来历。


    直到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她才肩膀一松,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一个木箱旁,任由伤口火辣作痛。


    她随手摸索着,却触到箱沿上深深的勒痕,边缘还有一根削尖的木条,钉入其中。


    黄灿喜脸色一白——她竟是坐在别人的棺材上。


    她惊愕回头,手电光照亮漆黑深处,五六副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


    心脏扑通直响,她抬手铲开棺盖。


    里面尸身早已腐烂,静静躺着两具白骨,皆是成年男子,面具覆面,身披黑彩相间的祭服。


    她惊疑难定,又连撬几具,竟皆是如此。棺材风化程度不同,仿佛这些年不断有人被送进来。


    数不清的棺木,像符号般横竖堆叠,仿佛按照某种诡异的阵式摆放,祭祀着看不见的存在。


    人生人,牛生牛。


    人在这里,像牲畜一样被献祭。


    最让她心底发凉的,是角落那口崭新的空棺,静静敞着,像是在为谁准备。


    她缓缓转头,看向刘米和杨米米父子的魂魄,心情难言。


    刘米将儿子上交给国家,恐怕是为了避开这样的命运。


    他一辈子都在躲,四处打短工,频繁搬家,让儿子随母姓,却依然时时担心被帕家村人找上。


    可依照祭祀的内容来看,牛才是主角。


    椎牛祭祀在贫穷年代以猪代替,已经是无奈之举,为何帕家村竟悄然演变成以人代牛?


    沈河说这不是苗寨,可处处又透着苗寨的影子。


    更诡异的是,代替“牛”的人,是由什么来决定的?


    为什么杨米米的爷爷辈早已逃离,却依旧无法避免被当作献祭?这所谓的“追杀”,像是延续了几代的执念。


    凭帕家村那三十多口爷孙?


    “总不至于真是什么蛊毒吧……”她想起方才那些毒虫,背脊发凉。


    手里攥着那半块面具,思绪缠绕着周野,担心他和沈河的生死。两人恐怕早就知道这地下有秘密溶洞,所以才执意要她同行。


    好奇像烈火一样要烧穿她的胸腔。她屏住呼吸,从背包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照明信号弹。火光窜起,伴随尖锐的爆裂。


    白光如织,刺得人心颤,眼前的“世界”暴露无遗。


    黄灿喜只觉手脚发麻,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般,那一刻,她几乎产生错觉——


    她,以及眼前所有的棺木和尸骨,都是献给中央那尊看不见的神灵。


    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地宫。穹顶高耸难测,绳索如蛛网层叠交织,红布条自高处垂下,宛若血瀑直泻。脚下棺木铺天盖地,森森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累累白骨蜿蜒蔓延,似汪洋般层层堆叠,汇聚在地宫正中。


    而在中央,三尊巨大的石牛矗立,背脊如山,神态动作竟然栩栩如生,气势森严,令人心魄震颤。


    帕家村人难不成就是在这里举行椎牛祭祀?但如此规模,怎会是三十六口人能展开的?


    她蹲身打量脚下的白骨海,挑出几块打量,发现不仅有大型动物的骨头,甚至还有小型动物的骨头。


    四处打量,只见无数杉枝编成的仗仪散落其间,像是祭祀用具的残影。粗大的木柱零星矗立在棺木之间,而在那些木柱顶端,仰放着一具具牛头白骨。


    她惊叹这其中的不可能,下意识走近,才发觉那三头石牛并非自然天成,而是人力凿出。


    远望只是有鼻子有眼,近看才发觉。牛的一家三口,神态竟细致得逼近活物,公牛昂首,母牛低回,小牛紧贴在侧,连眼眶与颈肌的纹理都清晰刻出。更诡异的是,牛身上隐隐浮着晦涩的纹路,像是某种图腾。


    黄灿喜指尖轻轻触上,电流般炸开,她牙齿直打颤,手不由自主地缩回。


    公牛高达五米,抬头才能看清全貌。她凝眉细看,发现牛口中似乎卡着什么,灯光打去,那物件闪着亮光回应她。


    黄灿喜琢磨片刻,取出钩爪,绳索抛去,稳稳勾在牛角上。攀爬而上,靠近时才惊觉,这竟又是一片瓦片?


    她心脏砰跳,马上意识到周野这次的目的。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环顾四周,见一切风平浪静,这才深呼吸,一把摸上那块瓦片。


    瓦片似乎长在石牛的嘴里,卡扣得严丝合缝。可就在她手指触上时,一个陌生的念头忽然涌起,像是知晓了某种暗语,往里推,再微微一倾。


    “咔哒。”


    瓦片顺利取下。她刚松了口气,头顶却骤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下一瞬,危险擦面而来!她双脚下意识猛蹬,一道白浆般的白线“唰”地划过脸颊,重重砸在眼前的石壁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她瞳孔猛缩,抬起手电往声音源头一照——


    只见一只三米大的蜘蛛横卧在穹顶,它腹部膨胀,足肢利如弯刀。她一直以为的“绳索”,竟全是它吐出的蛛丝!


    蜘蛛的身躯,却有着人的笑脸;绒毛密布,口器蠕动,齿缝间还沾着未曾消化的虫尸。笑容僵硬而诡异,像极了她在达斯木寨的祭屋里看到的怪物。


    ——快逃!


    这是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她全身的肌肉瞬间收紧,手电晃出一幅幅撕裂的光影,像慢放的走马灯。


    然而那巨型蜘蛛却比她更快,见到她时,像疯了一样顺着蛛丝疾扑而下,几息之间,蛛丝已封住她的退路。


    黄灿喜猛地一铲劈下!


    可那蛛丝粘韧如铁,铲刃不但没能斩断,反被死死裹缚。她心口骤然一沉,阴影轰然扑来,整个人被巨大的压迫感笼罩。


    呼吸骤停,她只能反手一抬,将照明灯猛打在那张诡笑的脸上。


    白光炸裂,映得洞窟里一切都扭曲不稳。她趁机暴退,却没来得及喘气,背包又猛地被一股力扯住,她跌跌撞撞落地。抬头一看,沈河立在身旁。


    他额角一道血痕蜿蜒,浸透了衬衫大片前襟,眼镜不见,双眼空洞冷冽。


    “沈医生?!”黄灿喜震惊呼喊,“你没事吧——”


    可沈河没有回应。他甚至没看她。黄灿喜恍惚间,被他猛地扣住手腕,反手一抛,将她整个人推向那张笑脸狰狞的巨型蜘蛛。


    “沈河!”


    她撕声喊出,带着濒临崩裂的绝望。


    “倏——!”地一声,


    她破风而去,精准无误地避开层层蛛网,硬生生摔在巨型蜘蛛身上。


    绒毛粗糙得像刀片,一下子刮破了她的衣物和手臂,皮肉火辣辣的疼;可那张笑脸却柔软得诡异,像生肉一样黏腻。


    一股念头急转而上,她忍住晕眩,迅猛侧身,一把铲子反手扎下!


    铲刃狠狠刺进笑脸,浓稠的黑汁猛然爆开,腥臭扑面,溅得她满怀。


    蜘蛛怒吼,发出撕裂耳膜的怪音,八足狂舞,如铁鞭横扫四方。威力惊人!石乳被打得粉碎,骨罐哗啦坠地。


    黄灿喜也被甩得在棺材之间翻滚,背脊磕得生疼,耳边全是“砰砰”巨响,分不清是蜘蛛的挣扎,还是自己被生生摔飞的落声。


    她手脚发麻,还没稳住,蛛丝“唰”地抽来,锋利得几乎要把她腰斩。黄灿喜猛地翻身避开,铲子横挡,却瞬间被厚重胶质死死裹住。她咬牙狂扯,肩关节几乎要脱臼,硬生生扯开一道口子,借力滚开。


    蜘蛛彻底疯了,利齿寒光一闪,直扑她的头颅!


    一股阴影压下,她几乎是本能拼死挥铲,狠狠掼向它那张人脸般的笑面。


    它却像是有灵智,四足一撑,护住脸部。看得黄灿喜惊魂直瞪,大脑几近短路。


    然而不过换息,沈河已悄声潜到它背后。


    他一声不吭,额前碎发垂落,眼睛瞪得骇人,手指骨节纤细,却像钳子般攥住蜘蛛的腰腹。


    “咔——”指骨生生掀开甲壳!


    黑色脓液喷涌而出,夹杂着未消化的毒虫尸体,腥臭直冲鼻腔。


    蜘蛛嘶吼如爆雷,整个溶洞随之震颤。


    黄灿喜身上晕眩未消,耳边骤然“砰!”短促巨响,震得胸腔都跟着一颤。腥臭翻卷而来,却又被另一股刺鼻的硝烟味硬生生压过去。


    她眉心猛跳,耳膜轰鸣不止,手电筒的光在乱石间抖动。紧接着又是持续数秒的巨响,整座溶洞晃动,石屑翻飞,四散坠落。


    余光一撇,她心口猛地一紧。


    沈河似无意触发什么机关,三尊石牛前方数十米外的石板竟应声裂开,缓缓敞出一个三米宽的洞口,漆黑深不可测。


    黄灿喜心口一震,来不及喘息,就听见沈河语气轻快,


    “灿喜快走,想死不成?”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血影,灵巧无比地钻进那洞口。


    黄灿喜咬紧牙关,回头望向蜘蛛,那庞然怪物仍在抽搐,似乎未死透。她心头一凉,不再犹豫,紧跟其后。


    洞口初时逼仄,石板挤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的不是湿润,而是干枯的尘土味,呛得她胸口发闷。石壁伸手即触,冰凉刺骨,寒意一路颤进心口。越往里走,空间渐渐宽阔,高至三米,可容五人并肩行走。最让她心惊的是,石壁上竟零星悬着长明油灯,火焰仍在跳跃,仿佛早有人为他们点亮。


    沈河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像是对这迷宫熟门熟路。他在前方快步穿行,黄灿喜却气息渐重,呼吸越来越急促,腿像灌了铅。终于,她脚下一软,整个人靠着铁铲才勉强支撑。


    沈河停下,转身一笑,温柔得几乎令人忘了方才的险情绝境:“灿喜,你还好吗?要不要在这里先歇一歇?”


    黄灿喜脸色惨白,眼里已经看不清光点。听到他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弦断了,手一松,铁铲“当啷”掉在石地上。她整个人瘫坐下去,背抵石壁,只有那一点豆大的火光在摇曳,比她此刻的生命都顽强。


    沈河走近,半蹲在她面前,双手覆上她的腿。那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沉。曾经那个温柔可靠的邻家大哥,此刻却如同一张剥落伪装的皮。她一直以为的仰赖,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幻觉。


    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刻骨。


    呼吸变得支离破碎,眼前的画面扭曲成线。模糊的人影中,她看见沈河的手里亮出一支注射器,寒光一闪。冰冷的针头扎进她的皮肤,肾上腺素瞬间涌入血脉,带来一阵灼烧般的清明。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沈河低着头,额前被血黏住的碎发贴在脸侧,凌乱而张狂。


    他替她处理好腿上的伤口,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片,声音微夹,眼角那抹血与笑意叠在一起,说不出的怪诞:“灿喜现在能自己吃药了吗?~”


    黄灿喜沉默了两三秒,上牙死死咬住下牙,嘴唇微颤,话模模糊糊地从嘴边出来,却快如闪电,锋利十足,“你要是把我以前的事告诉给你我以外的第三个人,你,就,死,定,了,沈河。”


    她暗恋过谁?哦,已故。


    黄灿喜一把夺过药,直接塞进口中,嘎吱嘎吱嚼得像是健胃消食片。


    沈河不为所动,反倒笑得更欢,仿佛她的怒火只是他最可口的养料。


    他慢条斯理地擦去额头和胸口的血迹。可那皮肤光洁如初,干净得没有一丝伤口。血从何来?她看不透。


    他在黄灿喜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像是知晓黄灿喜心中所想,自己主动供出所知的情报。


    原来李向导一早就打着弄死他们三人的心思。将他们三人丢在雪山里迷路,最后化作“不听劝,硬闯无人区”的三具尸体。


    她与周野走得近,但沈河不是。不过眨眼,他就与她俩走失。可沈河反倒一路跟随李向导找到溶洞入口,趁其不注意,硬生生从他手里夺下了地宫的地图残卷。


    沈河早就知晓帕家村的秘密,不如说,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早在雍正年间,因苗民起义,许多苗族被迫离开贵州、湘西腹地,逐渐散落到更偏远的山中。帕家村便是其中一支。


    本也能依山吃山,自给自足,可一场天灾让粮荒骤起,村民饿到双眼占掉半张脸,肚子却鼓起,连头巾都压得脖颈弯曲。


    哪来的牛、猪、肉?


    人都不剩两块肉。


    “没肉。”


    “骨头也能吸。”


    “好酸、好酸、真柴。”


    “‘它’儿子呢?”


    “关着。”


    “哎呀,母‘牛’跑啦!”


    “跑哪了?快追、快追!”


    村民提着棒骨,脚步在泥雪里“扑扑”砸响,追逐声由远及近,像蝗虫般压来。


    灯笼的火焰被风一吹一闪,红影抖动,照在他们干瘦的面孔上,眼窝塌陷,嘴角滴着不知是贪婪的唾液还是血水。影子被拉长,重叠在一起,仿佛无数恶鬼并肩行走。


    母“牛”去哪了?


    不知道,但这群恶鬼大军找到了他们的巢穴。


    山的深处,一张巨口般的溶洞敞开,黑漆漆的,却不断吐出五彩气息,仿佛山在呼吸。


    洞内空阔无比,犹如蚁穴,空间不可丈量。中央一块巨石冷冷伫立,又如同山神的心脏。


    村人围着它,认为这是祖先之神的指引,于是他们将子“牛”宰杀献上,在巨石前进行这异化的椎牛祭祀。


    巧的是,天灾第二年结束了;苗寨帕家村,也结束了。


    ——村人将这归功于祭祀的成功上。


    更巧的是,椎牛祭祀的传说里,一早就写好了结局。


    ——女妖“加减加宜”血洗全场,九坡九岭的男女尽数葬身祭坛。


    “只是因为这样?”黄灿喜猛地打断,脸色比刚才更差,“你是说当年逃出去的女人,设法让村人用这种祭祀方法自相残杀?甚至沿用六十多年?!”


    “……我不信,我没法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杨米米的爷爷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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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离开帕家村了,为什么杨米米和刘米,还会成为祭祀牺牲品?一场仇恨能影响这么久?”


    她努力分辨沈河口中的那套说法的逻辑所在,却发现人的情感和鬼怪的存在,一旦试图用逻辑去解释,那终归是无解。


    她疲惫至极,顺着墙角滑下,枕着背包就地倒下。双眼直直盯着火光,盯到酸涩,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我不信……而且,杨米米两年前在县城低价收了饭馆,说不定是遭人嫉妒害死的……或许不是为仇,而是为财。你凭什么断言,是村里的人?”


    可话说到一半,黄灿喜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她似乎睡着了,连呼吸都很浅。


    沈河却俯下身,撑脸继续讲述这一故事,


    “灿喜,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全看你如何判断。世事并非黑白分明,你掌握的线索,也不会是全知。”


    他顿了顿,目光幽暗,声音低得几乎贴进她耳骨:


    “就算你知道了,写出来又能怎样?什么都不会改变。高楼能盖起,但人心里的鬼怪不会搬离。法律的网能关它们,可一旦利益足够丰厚,这网,就关不住。”


    他笑了,轻声一句:


    “黄记者,你说呢?”


    什么都不会改变吗?


    哪怕意气反驳,她自己都没有几分底气。


    当年因为利益,才有火烧水绕四门的事。


    如今呢?或许也是同样的理由,角逐到你死我活。不仅是县城旅游景点的小饭馆,就连深山村寨里的土地亦是同理。深山寨子里的土地,在土地改革后,谁家住哪里,全靠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来决定。山里地皮本该无尽,可一旦有限,一旦有利,世事就全然不同了。


    她依然清楚李向导向她介绍这一祭祀时的表现。


    他嘴角咧到耳边,双眼不像是看着她,像是穿过她,看向村外的一切。


    他口中的“椎牛”,已不是单纯用木棒捶杀牛的屠戮,而是一种精神升格,是献祭、是奉献。水牛不过是媒介,死后被送往祖先处享用。


    她无法理解。小时候为女妖的复仇而噩梦连连,长大后才发现,人心才是更难以揣测的妖怪。


    “为什么要奉献?为什么要献祭?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也不见有这些字眼。我是我,我的命只属于我。我确实是忘本了,可我的本在哪?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我只有奶奶和何伯,还有……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帕家村的巫师正统失传,如今李向导一人掌管全族。李向导,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已经奄奄一息的村子里?他是否也和她一样,拥有着自己都不清楚的任务或使命?


    她掏出面具扣在脸上。


    果不其然,与巨型蜘蛛一战后,她的脚边又多了一只“她”。


    那些难以形容的残魂,蜡烛般摇曳,却死死攀在她身上。


    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死亡与复生的叠影。她正在一条无比危险的路上,不断死去,不断活来,似乎永远都不会迎来终结。


    “我真的是人类吗?人类为什么能借助一个面具,看到死去的自己?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


    沈河的声音倏然滑入她耳边,低沉又危险:“是幻觉吗?”


    “……如果不是幻觉,那你在其中,又算什么角色?”


    黄灿喜怔怔开口,嗓音像被尘覆住,


    “无论是精怪,还是鬼神……若我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可偏偏是我,被迫要看见。为什么是我?”


    “余米米也好,陈米也罢,和我一样,都是尘埃般渺小的人。无论结论写成‘非他杀’,还是我拼死为她们翻案,世界的齿轮依旧会转动,不会停下。她们不是唯一,时间不曾怜悯,规则也从未改变。”


    沈河凝望她:“灿喜,这真的是你心里想说的吗?”


    不是。她明白,不是。


    她常说是“好奇”驱使,可剖开后,真正驱赶她的,是体内那个无法熄灭的声音。它一次次把她推向深渊,逼她踏入无法抵达的世界,去完成根本不属于她的任务。


    她并不愿意,可血液里早就写下了命令。身体不是她的,她只是承载者。


    沈河低低一笑,像为她下了判语:


    “你真是可怜。”


    “什么?”


    “在此之前,你得先睡一觉。”


    她迷迷糊糊,“我该不会是唐僧转世吧。东东也不是猪啊……”


    “东东、东东、我们肯德基的券……还没用啊……”她嘴里嘀嘀咕咕着没头没尾的话,沈河笑得邪气,伸手一把捂住黄灿喜的嘴,她也不挣扎,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却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黄灿喜不知是累晕的,还是憋晕的,总归是消停了。


    破天荒的,这一觉什么梦都没有。


    醒来时,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头痛得像要炸裂。洗漱间,余光里瞥见沈河正对着石壁仔细比对,手里还有张破损的地图残卷,一边写写画画。


    他早已换下昨夜那件沾满血污的衬衫,此刻穿着干净清爽的衬衫与西装裤,一瞬又回到风度翩翩的心理医生。


    她有点迷茫,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周野裹着风衣,而沈河却一副春日模样,她被风雪冻得流鼻涕,他们仨如果站在一起,简直能凑齐四季。


    “你看得懂上面的内容?”她吞下药物,活动僵硬的四肢,感觉身体轻盈了一点,手脚也不再冰冷。


    “你想知道写什么?那你过来,我告诉你。”他语气轻快,显然坏水已经就绪。


    黄灿喜狐疑,却还是走过去。“你怎么会知道苗寨语言?”


    石壁上的字迹鲜艳,仿佛新刻上不久。字形似蝌蚪,线条弯曲扭转,夹杂着鸟纹、牛角纹、漩涡纹,原始而野性,如某种巫术的咒语。


    不像苗文。


    可若是古苗的祭祀文字,倒也说得通。若真能带回去,这发现对考古界的苗族古文字研究,都可能是重磅。


    “这算苗语吗?”沈河笑着自问,又轻快接上,“准确地来说,这是来自四千五百年前的古文字。”


    “在帕家村之前,这片地宫的文明就已存在。”


    他口中的内容让黄灿喜惊愕不已,如听玩笑,“甲骨文也不过三千多年,哪来的四千五百年前的文字?这里难不成还真有没落的部落文明?”


    沈河眼底不见一丝急躁,慢慢开口解释,“黄帝战胜蚩尤的传说,你可还记得?黄帝成了始祖正统,而蚩尤的文字被说成‘失传’、‘不成体系’。可传说不代表一定是假的。”


    黄灿喜心口发紧。她再一次凝望那些怪异的图腾符号,心脏像被擂鼓震得生疼。也不纠结沈河那些话真伪,忙问,“写的什么?”


    “如何成仙。”一语落下,如石块砸进心湖。


    “成仙?!”


    她猛地吸气,手忙脚乱地从衣服里掏出小本子和相机,呼吸急促,“真的假的?谁留下的,什么时候?!”


    “假的。”


    黄灿喜手上一滞,脸皱成梅干,眉毛一挑,“沈河?”


    她声音扬起来,眼睛都瞪成三角。


    “内容是如何成仙没错,东西也是老东西,可内容就算看了也成不了仙人。”沈河缓缓蹲下,指尖摩挲着石壁,


    “小小人类,竟然妄图揣测成仙路径?”他语气说不上的狂妄与轻蔑。


    “是吗。”她咬牙,将墙上的符号一一誊抄下来。握笔的力气过大,连圆珠笔上都隐隐出现几根裂痕。


    若说成仙,无论哪朝哪代,都有无数人追求成仙,她对如何成仙不感兴趣,却不免好奇,是什么让古人决定留下这些成仙秘法?


    “成仙……仙人……”她喃喃,猛然心头一震,在原地瞪着眼睛彷徨,心里冒出一个惊人的猜测,“难不成张良的墓穴在八大公山?!”


    沈河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心满意足,


    “灿喜,我们一起来找那本《太公兵法》,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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