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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作者:一把戒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野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山林潮湿的冷意,痒得像一阵风。


    黄灿喜下意识听话,微微掀开眼皮的一条小缝。


    他低声在她耳边吐出一串古怪的音节,尾音陡然一压,像一块石子砸进死水。


    那是正统彝族的退神语,却又夹着汉系风水镇煞的收局咒。两种本该泾渭分明的体系,被他用得丝丝入扣。


    怪物僵在树干上,似乎被戳中禁忌,原本阴笑的嘴缓缓合拢,额骨下微微颤动。但它的眼底深处,却翻涌出更阴冷的怨。


    黄灿喜眯着眼,透过黑色发丝的缝隙,看见地面上爆裂的坛阵,腥液顺着新裂开的暗缝,一点点汇向古树的根部。


    那根底下,黑得像无底洞。


    周野抱着她,侧身一跃,避开几只扑来的肉团灵童。


    手一翻,一把藏刀凭空出现在掌中。眨眼之间,刀身泛起莹白的光,从短刀化作手臂长的尖刃。


    事到如今,这人似乎真想教会她点什么——


    “水口闭,阳不入;浊气困,阴煞出;”


    “镇脉逆,龙首附;坛养煞,尸气溢;”


    他持刀翻腕,在泥地上划出几道凌乱却有节奏的线痕。符形一成,地气像被逼出肺腑,沿着线条猛地喷出一口白雾。


    “欲开局,先断根。”


    话音未落,刀突然又凭空消失,他借势夺过一根半裂的木棍,在地上摩擦削尖,猛地插进主根的虚口处。


    “咔——”


    像是骨头被生生折断。


    顷刻间,黑色的发丝猛然回缩,仿佛有人从脉管中抽走了血。


    树干上的怪物发出第一声尖利的惨叫,四肢无力,从树上硬生生坠下,砸翻一地坛灰。


    腥臭被山风卷散,原本封死的出口,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风声。


    周野低下头,眼底的光冷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可声音却格外温柔,像在哄人入睡:


    “回去吧,趁气还没回笼。”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我会马上去找你。”


    ……


    …


    黄灿喜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寨口那棵古树下。


    地平线上泛着一抹浅浅的白光,像是天快要亮了。


    她的周围被划出一个圆圈,圈内插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


    那两只“鬼”一左一右地守在圈外,背包和相机整整齐齐地放在她手边。


    待全身的力气回笼,她立刻站起身,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又将背包背好。


    浓雾深处,一团黑影正急速涌来。


    她眯起眼定睛一看——


    是苏尼,带着一群达斯木寨人冲向她。


    他们的脸上挂着同一种诡异的表情,眼神麻木、痛苦、悲伤,嘴角却僵硬地上扬。


    浩浩荡荡,如同一支卷着风与雾的军队,眨眼间便逼至眼前。


    黄灿喜手握工兵铲,眼底没有一丝惧意。


    借力一挥,将冲在最前面的人整个人挑起,狠狠砸在地上。


    像是找回了久违的自信,第二铲落下——“嗙!”


    眨眼间,她脚边已经倒下一大片人影。


    可达斯木寨人仿佛不知疼痛、不懂畏惧,前扑、倒下,再爬起;前扑、倒下,又爬起……


    周而复始,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潮汐。


    忽然,山风骤止,一道火光劈开浓雾!


    一把火把横扫而来,将人群冲散。


    徐圭山持火而来,直奔寨门口的那棵古树。


    他猛地一甩,火把插进树枝与树干之间的窝口,


    “唰——!”


    火舌瞬间沿着枝叶蔓延开来,整棵树在轰然声中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


    黄灿喜一惊,冲上去想拽住他一起离开。


    手刚搭上他的肩,他却回头看向她。


    ——在笑。


    漆黑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四肢的形态却已近乎溃烂,


    如同坛子里那些被泡烂的尸体,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质态,


    让人从喉咙发麻到背脊发凉。


    1.不得靠近祭屋,祭物


    2.不得冲撞毕摩,苏尼


    3.不得白天点火把,(哪怕起雾)


    4.禁伤树木,在神树旁高声喧哗,打闹。


    啊。


    他们四人,全犯了。


    熊熊大火之下,周围又热又闷,山摇地动,仿佛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脚边急躁地窜动。


    这次她早有准备,一铲劈下,精怪惨叫着溃散。


    她的心口猛地一震,抬头望去。


    天空在诡异的雾气笼罩下,竟泛着猩红的光。


    “疯了……”她喃喃,


    “我怎么疯得更厉害了。”


    神树燃烧,达斯木寨人的脸上浮现出惧意,纷纷涌上去扑火,再无暇顾及她。


    此时,远远看见周野从屋檐翻下,怀中抱着沉睡的徐豆子。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突地高喊:“把钱币收回来!”


    哪怕他说得不明不白,黄灿喜却立刻领会,一铲劈下,带出一枚钱币与一块拇指长的瓦片。她再挥一铲,却依旧不见那枚符咒。


    抬眼间,不过数秒,周野已冲到她面前,从百米开外直奔而来。


    “走!”


    他一把拽住她,转身疾奔。


    黄灿喜怔了怔,才追上他的步伐。


    风从耳边呼啸掠过,身后,毕摩已带着一群人追来。


    这是山神的诅咒吗?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哪怕科学发展至今,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可她知道,这世间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事。


    恐怕在1852年,带族人避乱而来的,并非真正的毕摩。


    更像是个“苏尼”。


    毕摩,通天神,识彝文,精彝经,晓天文历法,知伦理祭法。


    苏尼却不同。不识经文,不通典籍,只会跳神驱鬼、捉魂逐煞,偏于术而不达道。


    那苏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假扮成毕摩,领着百余口钻进哀牢山深处。可他掌握的所谓“经典”,根基已歪;在这样的半吊子传承之上,才有了达斯木寨。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后,外面的世界变了天。寨人为了活路纷纷外迁,达斯木寨濒于空落。假毕摩便设下这场祭祀借精神枷锁,将孩子与达斯木寨死死系在一起。


    不论他们走到何处,脑海中都会回荡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至于其余的……


    正统毕摩可通天神;


    假毕摩,却无意间唤来了邪崇。


    百余年来,歪斜的祭祀以血肉滋养,直至孕出那长发的怪物。


    而这座山,早已变成它的游戏场。


    此刻,山“活”过来了。


    她来时系好的标签正一点点消失,像冰雪融化在草间,回家的方向被吞进山的腹中。


    黄灿喜慢下脚步,愣在原地,一股绝望扼住喉咙。


    周野察觉她的异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是让你跟紧我吗?跑起来。”


    他拉着她疾奔,像是认得这条路般,不带一丝犹豫。


    脚下的腐殖土如同沼泽,每一步都像踏在巨兽湿滑的舌面上。


    她终于明白了徐圭山所说的“逃不掉”究竟意味着什么。


    “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嗙——!嗙砰!”


    脚下的路在不断塌陷,被拉长、重叠、反复出现,像轮回,眨眼又化为她来时看到的无数山谷;


    “哗啦!——”


    “嗙!嗙砰!”


    山势骤变,如脊骨断裂般扭起,湖水失去了方向,倾泻成瀑布,轰鸣中夹着低不可闻的喃喃,湍流在瞬息间漫过脚踝,寒意像把沉重的脚铐;


    成千上万的树木猛地朝他们倒下,枝叶间闪烁着似乎并非光线的东西,竭力封堵去路;


    “轰隆——嗙!”


    山体的神经正试图将他们一同缠入、葬入山的腹腔。


    “救救我。”


    “好可怕,水,水,好可怕,救救我,水,好可怕,水——”


    “好可怕,水,哪里都是水,出去,我要出去,


    出不去,水,越来越多,出去,水……”


    千影同奔,万绿如潮。黑影与白光在眼角疾卷交错,化作裹挟全身的色带,将黄灿喜卷进风与影织就的漩涡。


    色风刮面,裹着湿冷的泥腥与枝叶的锋芒,逼得黄灿喜眯起双眼。


    光影鼓动、破碎,在缝隙间窥见了余米米的弥留之际。


    在笑。


    她也在笑。


    黄灿喜瞪大了眼,心脏跳得实在大声,她在心脏爆炸的声音中


    ——看到了活路。


    刺眼的光中,两道温暖的影子浮现。


    东东趴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车窗上,冲他们挥手。


    车头引擎盖上,坐着一个黑人,叼着烟,低头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从密林中冲出的三人。


    周野搂着黄灿喜的腰,肩上扛着熟睡的徐豆子,三人都十分狼狈。


    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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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喜粗喘着气,直到心跳声从耳边退去,才听见东东的抱怨:


    “灿喜,老板,你们也太慢了。我和添乐都快闷死啦。”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像是终于回到了现实。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车子一路颠簸着驶向县城。


    黄灿喜窝在座位里,手脚都还没缓过劲来。


    她中考跑两百米的时候都没这么拼过命。


    闲聊中才知道,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才是公司的正牌“古天乐”,本名顾添乐。脸上都是钉子,发型十分炫酷,像多频路由器;身薄如纸,衣品极具个人特色。


    是实习生,不常来。


    嗓子沙哑,开口安能辨我是雌雄。


    一问,他还是某视觉系乐队的主唱。


    还有一个一直没出现的,叫沈河。这个名字一出现,东东和顾添乐都满脸嫌弃,似乎人缘不好。


    黄灿喜听得乐呵呵,把刚才的阴影抛到脑后,加入两人的七嘴八舌,完全不管后座那位脸色惨白、像尸体一样躺着的周老板。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周野,东东却摆摆手说他只是贫血。


    下一秒,车头就怼上了树桩,把她的注意力彻底转移。


    乐呵没几句,车又开进了沟里。


    如此循环三四回,黄灿喜终于察觉不对,问顾添乐:“你是刚拿到驾照吧?山路是有点不好走。”


    谁知东东十分爽朗地哎一声接话,“哪有,这车子里有驾照的,就只有灿喜你啊!”


    “让我开车!!——”


    车开到半路,徐豆子醒了,眨着眼要爸爸。


    东东怎么劝都没用,可谁都没法让她变出一个徐圭山来。


    徐圭山,终究还是归于大山。


    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却懂了。


    可懂了又如何,眼泪还是流,趴在黄灿喜腿上,安安静静地流,可还是能被这一车子大人给听到。


    谁心里都难受。


    黄灿喜握着方向盘,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徐豆子,


    “过来。”


    在后座一路躺尸的周野却突然出了声。


    徐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臂胡乱擦了眼泪,踉跄着走过去。


    黄灿喜还以为周野这人会说出点什么安慰的话来。


    没想到他只是摸了摸风衣内袋,片刻后,掏出两个盼盼法式小面包递给徐豆子。


    “徐圭山让你记得吃早餐。”


    “呜……呜——”


    徐豆子整个人都在抖,死死揪着衣角,眼睛疯狂眨着,想把泪水眨回去,可还是没能关住。


    眼泪一颗颗地从眼眶边逃出来,逃了一颗又一颗,逃了一颗又一颗,


    逃啊逃,


    逃啊


    逃


    。


    普速到达昆明,徐豆子回到了妈妈的怀里。


    他们一行人登上了回广东的飞机。黄灿喜靠在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绿山与梯田,心里的雾气却怎么也散不去。


    云层缝隙间,那座山依旧寻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怕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世界依然照常运转。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回椅背。商务舱没座位,他们三人都坐在后面,只有周野在前舱继续半躺着。


    老板不在,可她也没有聊八卦的心了。


    东东忽然开口:“你知道,余米米为什么会去照顾弟弟和外公吗?”


    “……”黄灿喜想了想,说,“是因为她爸妈知道达斯木寨的事后,利用这点,让她没法拒绝?”


    “那对夫妇其实也不知道余米米的情况。”东东摇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但在他们眼里,小孩帮家里分担,就是天经地义。”


    “在余米米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夫妻俩早出晚归,家里确实只能靠她一个孩子去照顾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以及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


    “后来,家里做生意有了点收入,就不再需要她了。”


    话说到这里,东东没再继续,把一张纸递了过来。


    “灿喜,这份报告交给你来写,可以吗?”


    黄灿喜愣了愣,低头看纸上的几行字:


    生平


    死因


    心愿


    “……反噬?”她抬头,“这是什么?我们不是遗物整理所吗?”


    东东眯起眼笑:“你忘啦?我们遗物整理所的业务是——”


    “死人生意,活人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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