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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暗流涌动

作者:仪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薛杉闻声,眼神剧烈地颤动起来,惶惶不安地向四周逡巡。


    萧若道:“没有别人,只有我。”


    薛杉猛地抬手,攥住萧若的袖口,他握得极紧,用气声呼噎着:“救救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我想回国子监念书、继续念书……”


    与此同时,薛杉红肿干涩的眼里,立刻涌起热泪。


    萧若未置一词,递过尚带温热的瓷碗。


    薛杉就着碗沿,拼命似的仰头灌下。温水入喉,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像是终于回魂般低低喘出一口气。


    “……多谢。”


    “李远吉几次威胁他父亲,要钱去赎青楼的倌儿。”薛杉凑近,言简意赅道,“他手里有一本账册,是户部的。我偷偷抄录了一份。”


    他语气笃定:“这里面的东西,足以让大半个户部翻天覆地!”


    萧若神色未动:“是谁让你来的?”


    薛杉被这突然的转折问得一怔,随即答道:“东厂提督,周棠玉。”


    他没有说谎。这事儿周棠玉一早说过,邀功似的。


    萧若冷静地看着他:“这些话,你为何不对他说?”


    “我不敢……他也拿了钱。”薛杉眼中浮起显而易见的哀切,“账册上有周公公的名字——是周、福喜。”


    周福喜。


    周棠玉的干爹。


    那个笑眯眯的、讲话和气的老太监。在周棠玉得势之前,他才是弘文帝跟前儿最得脸的内臣。


    萧若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凝。


    思忖之际,薛杉的手指攥住袖口,忐忑揪紧。


    那日,薛杉本想闹一场便趁乱脱身,奈何萧若不惜伤害自己,也把他留下。


    因而,他错失了脱身的良机。


    周棠玉迫于形势,只好将他收押。谁想一进监牢,周棠玉竟翻脸无情,非要置他于死地。反倒是萧若的人出手,才勉强为他争回一条生路。


    事到如今,周棠玉绝无可能再保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那本账册,搏一个逆天改命。


    他本该恨萧若,却又是萧若救了他。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一切,将他逼上萧若那条风雨飘摇的船。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账册在哪儿?”萧若问。


    薛杉十分警惕,不敢开口。萧若伸出手,掌心朝上,随即握住薛杉的手腕,将其按在自己掌中。


    “写下来。”


    血污弄脏了衣袖,又染上萧若的手,他却浑不在意,神色专注地看着薛杉,那目光无端令薛杉的心镇定下来。


    他颤抖着手,在掌心缓缓写下五个字。


    萧若任他动作,神色静敛。


    薛杉无端自惭形秽起来,随后,又捞起袖子,将萧若的手心擦净了。


    ***


    齐泰宁来回踱步。


    他本是个急性子,方才萧若说话缓娓从容、条理清晰,他不知不觉给昏进去了,松口让萧若自行进去,此刻回过神来,懊悔得直拍大腿。


    他心下一横,决定进去看个究竟。


    可刚抬脚,萧若已从昏暗的狱廊中绕出,脸上和缓恭谨的表情已经不见了,步履匆匆,连告辞都透露着敷衍。


    “齐大人,下官告退。”


    “?”


    齐泰宁一愣,瞬间觉得自己像张被用完就丢的破纸。


    “站住!”


    萧若略带疑色回过头来。


    齐大人说话却一向粗犷直率,不绕弯子,当即直言问道:“问出什么了?”


    萧若闻声,坦然摇头。


    两人对视片刻,场面一时寂静。


    齐泰宁一个字一顿:“你方才应允本官什么?”


    萧若一皱眉,道:“尽力一试。”


    ——但没成功。


    他神色太过镇定坦然,齐泰宁噎了一下,随即气得瞪眼:“你、你……”


    萧若缓声道:“齐大人,此案不必急审。”


    齐泰宁哼了一声,斜着眼。


    瞧瞧,方才还说要往淮中看齐,这会儿又不急了?!


    “钱大人尚且迂回周旋,您更该暂居事外。”萧若道,“双案并审,牵连甚广。大人为官数载,应比下官更懂得明哲保身。”


    齐泰宁一听,确有道理。


    钱嵊那老油条既已跳在前头,自己何不隐于其后?


    冲得太前,确实风险不小。


    “下官告退。”


    齐泰宁下意识点头,再一抬眼,萧若已不在原地。


    “嘿?!”


    齐泰宁抱着胳膊,重重搓着鼻梁,心里直犯嘀咕。


    该不会……


    又被萧若给绕进去了吧?


    “……”


    钱嵊跑了。


    中午一收到消息,钱嵊就火急火燎进了宫,到时,章检已经在殿前跪着。


    弘文帝午憩,周棠玉正侧立于帝案前批红。一身暗金滚边的飞鱼曳撒,朱墨锋笔飒飒无声。


    章检久在内阁当值,对此早习以为常,眼观鼻鼻观心。


    钱嵊倒像是吓着了,区区内宦,竟敢代行朱批之权,这在本朝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陛下竟如此宠信他?


    “钱大人。”周棠玉眼也未抬。


    钱嵊连忙俯首。


    周棠玉已搁下朱笔,转过身来:“章阁老与钱大人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章检平声道:“事关萧党、淮中河堤一案,老臣一时情急,不得不贸然求见。烦请公公代为通传。”


    周棠玉语气如常:“再等一盏茶功夫罢。陛下就快醒了。”


    章钱二人罚跪了接近半个时辰,才见到弘文帝。


    弘文帝面上还有点倦,接过内侍递来的杯盏漱了口,“说吧,狡辩吧。”


    钱嵊连忙叩首:“陛下,臣上次得蒙圣训,便自此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誓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敢偏袒任何人。”


    弘文帝看着他笑了一声,随即喝道:“说重点!”


    “是,是!”钱嵊肃然垂首,“一个时辰前,京兆府尹急报,端武门巡查时,正逢萧若的亲随入京待查,城卫依例搜查箱匣时,竟发现一张五十万两的银契!”


    周棠玉闻声瞥去。


    “城卫们不敢声张,只暗暗记下,即刻便来报。”钱嵊打量着弘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臣怀疑……这恐怕就是当年萧贼私藏的赃款……”


    就在这时,章检号丧般开嚎。


    “陛下……!”


    弘文帝被嚎得一愣,抬头就看见章检已老泪纵横,膝行上前来了。


    “老臣!难啊!”章检痛苦流涕,叩首陈述,“自当年萧党清算,户部亏空一直都有,只能靠着年税慢慢填补。淮中决堤,徐阁老一开口便要户部拨银十万两,可苏知府早就找临省借了粮,给个三四万两白银,修筑河堤就足够了!户部银钱吃紧,那边军费更急,老臣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挪用了淮中的这五万两,先拨舟东做军费。臣糊涂啊,不该好心办了坏事!”


    “求陛下责罚!”


    章检明里是诉自家艰难,暗中既骂了徐昌颐偏薄门生、不顾大局,又将祸水引向早就入土的萧文勘。


    弘文帝指着他,但是气明显下去不少:“章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章检立马收住哭声,连声应道:“是、是,臣糊涂……”


    弘文帝抓着桌角,突然唤道:“沅之!”


    章检诧异地抬起眼睛。


    沅之?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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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之后,一个身着绯色云雁官袍的青年缓步迈出。


    绯色本应张扬,却被他周身端方的气度压去艳色,只余庄重。


    其人如古剑入匣,含而不露,无端令人觉得难以亲近。


    肃慊一十三年的状元郎。


    有言,怀瑾握瑜,世无其二。


    他方才在抄录案卷,右手指还沾着未净的墨迹,一方素白巾帕随意裹缠着,掩住污痕。


    他从容拱手,声线清越平稳。


    “臣在。”


    苏怀璧。


    他何时回来的,竟一直在殿上?


    章检心中剧震,方才那番唱念做打瞬间暴露,尴尬得他老脸一热。


    弘文帝像是没看见,问道:“淮中此案,你怎么看?”


    苏怀璧审度片刻:“大雍文书立国,凡事都需有公文为证。望章阁老提供舟东军费条陈,再做定夺。”


    弘文帝颔首:“淮中既是你的任地,此事交你去查办。”


    钱嵊眼珠一转,瞧准时机道:“回禀陛下。想那萧二身边区区一个亲随,竟能身怀五十万两巨银。而我大雍的户部,陛下的银库,竟连五万两白银,都要章阁老百般筹措、精打细算!”


    弘文帝听进去了五十万两白银。钱就是大雍的命根,也是皇帝的命根。


    “私挪的事,朕秋后再跟你们算账。”弘文帝一挥手,断然道,“搜!现在就给朕去搜,朕倒要看看,这五十万两是真是假!”


    皇帝看向苏怀璧,眼中倚重。


    “沅之,你也去。”


    ***


    钱嵊一跑,大理寺就没人在,没安排接任,案子就没法审。


    齐泰宁乐得自在,面上依然一副气得跳脚的表情,说要参死那个该死的“钱篓子”。


    萧若听完京官骂街,提前下值回府。


    “公子!”


    刚进了院儿,一个身着鹅黄夹袄的少女就从檐下奔出来,鹅蛋脸圆杏眼,像只欢快的黄鹂鸟儿。


    这是成峨,萧若的亲随侍女,麻利又聪慧,把苏南老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女泼辣,小顺子不知道被她赶到哪儿,正堂安静,成峨端了姜茶给萧若驱寒。


    屋子已经收拾停当,萧文勘画的那副耕织图挂在卧房,书架摆得满当,卷轴字画琳琅。


    “公子,东西一样没少,反倒多出来一样。”成峨皱着秀眉,低声道,“银契,足足五十万两?是咱们的吗?”


    在她的认知里,萧家就没这么富裕过。


    但公子毕竟是公子,就算凭空变出来千万两黄金,成峨都不觉得稀奇。


    萧若闻声,眼神陡然一凝。


    “放在哪儿?”


    成峨见萧若这般严肃,连忙道:“公子放心,奴婢收在书里了。”


    萧若即刻放下茶盏,朝内间疾走,边走边道:“还有谁来过?”


    “奴婢到时,二殿下还在睡。”成峨紧跟着,急声回道,“殿下睡醒就走了,再没别人 。”


    萧若抿唇,指尖飞速掠过一排排书脊。


    成峨见状,脸色也白了,急声道:“书名叫做《雅间集》,奴婢明明就放这……”


    《雅间集》竟不在原地!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公子,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干燥的指尖被书页骤然一割,萧若心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攫住他。


    他推开另一摞书,声音却依旧镇定:“别急。仔细想,还动过哪里?”


    “砰!”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


    “奉旨办差!速速跪候!”


    门外打头的是两个带刀锦衣卫,绣春刀寒光铮然。


    萧若侧首望去,被刺得眯起眼眸。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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