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鬼子投降了！”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死寂压抑已久的指挥部里炸开了锅！
老陈捏着电文的手抖得厉害，那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他一遍遍地、贪婪地扫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仿佛要将它们生生刻进眼球里。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压抑了八年、积攒了八年的热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战争痕迹的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摊开的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不想让人看见他此刻的失态，但那无声的、近乎痉挛般的哭泣，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触动人心。
于科长先是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其古怪的瞬间，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几秒钟后，那凝固的表情猛地碎裂开来，他发出一声又像哭又像笑、近乎狼嚎般的怪声，一把将旁边还在发懵的通讯员死死搂住，用力之猛几乎要把那年轻战士的骨头勒断，随即又猛地推开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又蹦又跳，挥舞着拳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还在不管不顾地嘶喊着：“赢了！赢了！他娘的！我们赢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下一个瞬间，如同积蓄了太久终于喷发的火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夹杂着无法抑制的痛哭声，猛地爆发出来，直冲云霄！战士们扔掉了枪，扔掉了帽子，互相拥抱、捶打、跳跃，很多人笑着笑着就哭成了泪人，哭着哭着又放声大笑起来。炊事班的老班长举着沾满面粉的大勺子冲出来，愣了片刻，然后狠狠把勺子扔上天，仰着头，任由老泪纵横。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根据地的每一个角落。村庄里，农舍中，原本因为疏散和寂静而惶惶不安的百姓们，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后，巨大的、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狂喜猛地爆发出来！锣鼓家伙什被翻了出来，虽然破旧，却敲打得震天响！人们冲出家门，涌上街头，不管认识不认识，互相抓着胳膊，语无伦次地喊着、问着、确认着，然后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孩子们被这从未见过的狂热场面吓到了，躲在大人身后，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大人们如同疯魔了一般。
“胜利了！天亮了！小鬼子投降了！”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无数人口中反复传递、咀嚼、呐喊，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血泪和难以言表的激动。
很快，更多的细节通过不同渠道传来，拼凑出更加清晰的图景：日本天皇确实发布了《终战诏书》，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来自延安，来自重庆，来自一切可信的渠道！战争，真的结束了！
指挥部里，老陈终于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他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恢复往日的威严，但通红的眼圈和依旧有些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
“于科长！”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立刻！把消息传达到每一个连队，每一个村庄！告诉同志们，告诉乡亲们！我们赢了！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不能放松警惕！防止鬼子狗急跳墙！各部队依旧要坚守岗位，加强戒备！欢庆可以，但秩序不能乱！岗哨不能撤！”
“是！政委！”于科长挺直腰板，用力敬了个礼，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亮得惊人，转身冲出去布置任务。
老陈这才看向依旧靠墙坐着的林雁。他走过去，蹲下身，看着林雁那张苍白虚弱却带着平静笑容的脸，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而真挚的话：“林雁同志……辛苦了……谢谢你……为这场胜利，做的一切。”
他知道，没有林雁，平陆根据地恐怕早已不存在，更没有可能撑到这胜利的一天。那些神鬼莫测的能力，那些关键时刻的力挽狂澜，那些不为人知的巨大付出……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雁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大家……都辛苦了。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
她是真的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是身体和灵魂的，还有一种目标达成后的巨大虚空感。那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功德的净化协议，换来了这片土地的安宁，也似乎抽空了她最后的执念。系统的回归选项依旧悬浮着，却不再那么灼热诱人。
外面的欢庆浪潮一波高过一波。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歌唱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火光被点燃了，不是战火，而是庆祝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狂喜而泪流满面的脸庞。
然而，在这几乎要掀翻天的欢腾之下，另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也在悄然蔓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欢庆的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不是为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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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为了再也无法看到这一天的人。一个老兵抱着身边空荡荡的军装，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喃喃着牺牲战友的名字；一个妇人望着远方，默默垂泪，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倒在了胜利的前夜；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欢呼，沉默下来，望向黑黢黢的远山，那里埋葬着太多的英魂。
胜利的喜悦是真切的，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刻骨铭心的。笑声和泪水，在这一刻奇异而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着这胜利之夜的复杂旋律。这不是单纯的狂欢，这是一种经历了最深重的黑暗后，终于迎来黎明时的百感交集，是一种带着巨大伤痛的喜悦。
老陈重新走到院子里，看着眼前这悲喜交加的场面，眼眶再次湿润。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喧嚣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无数双含泪的眼睛望向他。
“同志们！乡亲们！”老陈的声音透过夜色，传得很远，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们赢了！这胜利，是用无数先烈们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今晚，我们为他们哭，也为他们笑！哭他们没能看到今天，笑我们终于替他们看到了！”
“擦干眼泪！”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把酒倒上！不管是酒还是水！敬天！敬地！敬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敬我们自己！我们……活下来了！我们……胜利了！”
“胜利——！”
“敬战友——！”
人们再次爆发出呐喊，纷纷举起手中能找到的任何器皿，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混合着泪水和酒水。
林雁在战士的搀扶下，也慢慢走到院子里。她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那一张张又哭又笑、真实无比的脸庞，感受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而浓烈的情感。她看到沈秋拄着拐杖，和其他女兵抱在一起又跳又哭；看到于科长拿着一个破碗，和战士们勾肩搭背地唱着不成调的战歌；看到老陈背对着众人，肩膀依旧在微微抽动……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耗尽功德换来的净化，是值得的。那回归现代的选择，似乎也不再那么急迫。她还想再看看，看看这片她为之流血牺牲的土地，在真正的和平降临后，会焕发出怎样的生机。
胜利之声，响彻夜空。它不仅仅是欢呼，更是告慰，是铭记，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民族在黑夜尽头发出的、带着血泪的呐喊。而这声音，也必将穿越历史，永远回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长夜终尽，曙光已至。